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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刚刚踏上职场的新律师站在床边看她,他背脊挺直,穿着非常肃正的西装,好像要站在正义的立场教训她,但他表情却是近乎悲天悯人的沉静。

“我上刑法课时,也这样问过我的老师。我老师告诉我,无差别的刑罚会让罪犯失去敬畏,我们可以量刑,但不能量心。”

“如果拐卖一定会判死罪,那任何一个警察都无法保证,在他们跟罪犯对峙的时候,罪犯会不会因为‘反正迟早都要死,我再杀几个也无所谓’的心理而残害更多的性命,譬如你们两个女生,可能不会活着回来。”

阮厌沉默几秒,云层从浅橘过渡到正蓝晕染着的珍珠白,被夕阳照射的影子倾斜在她的侧脸上,使她脸上呈现不规则的明暗差,她垂着眼睛,仿佛被说服,但依旧不甘心地抓着床单。

“但即使量刑,命案没少,逃犯也没有少,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无辜,该绳之以法的不还在逍遥,法律有它的漏洞,难道不该修正吗?”

何让张了张嘴,他其实想立马反驳,越学法律越明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一回事,但她只是个受害者。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轻轻叹口气:“阮厌,你要明白,有时遵纪守法和人品败坏是可以同时满足的,假如有一天,法律需要为一切方面的行为划分标准,才说明这个社会已经没救了。”

“你搞错了法律的意义,它只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任何一种体系的法律都是一张网,有网就有洞,有洞就有漏网之鱼,不存在毫无瑕疵的法律。”他微顿,斩钉截铁的,“立法不是为了让人死,而是为了让人活。”

阮厌还想反驳,但她知道他说得对。

她只觉得阮钊钊该死。

夕阳完全垂落下去,未全黑的天给病房蒙了层灰色的纱,阮厌在何让走后一直闭着眼,但半坐也睡不着,她不敢动,一旦牵扯到腰部就是尖锥戳进指甲里的痛苦,她恨极用这种痛来证明自己的悲惨。

倒是想起来纪炅洙,医生说是他把自己送来的。

但没有送到协和,协和急诊不好挂号,纪炅洙害怕误事,找的最近的医院。

手术过程他一直陪在外面,形容憔悴,身上白大褂沾满了血,像雪地盛开一簇簇红梅,引得往来人多看好几眼,但手术后,确认阮厌脱离危险,纪炅洙反而用还需要实习的借口离开了,走时手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痂。

同病相怜,医生宽慰一句,但阮厌只疑心他怕是犯病了,可手机不在身边,她谁也无法联系,不免心里焦灼。

着急也是火上浇油,早知该向何让借个手机。

阮厌迷迷糊糊想着,她有些困了,半垂着眼睛不舒服地枕着墙,病房此刻很安静,没人来吵她,意识逐渐滑向了虚无……不知道什么时候,阮厌感觉自己身上盖了件东西,她想翻个身,然后接着被痛醒了。

“疼?”

阮厌以为是医生,嗯了声,反应过来不对,抓住对方的手:“小纪少爷?”

纪炅洙揉了揉她的头:“这样坐着不嫌累?”

阮厌看了看天色,又细察他这一身干干净净,已经知道他绝对没再回医院,但并不开口提,只说怕疼,又说自己想喝水。

纪炅洙去外面帮她接水,病房有人在睡觉,只开了最外面的一盏灯,一个房间立马有了毫不相干的割裂感,过道灯火通明,阮厌却看见月亮静悄悄爬上来。

她突然有点害怕,又似乎被压得踹不过气。

还不知道警察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有得应付了,阮厌这边想着,又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她撑着床慢慢下沉,吸氧管让她呼吸很别扭。

纪炅洙很快回来,以为她要躺下,扶着她的腰,阮厌说不要:“平躺不舒服,我待会儿还要起来上厕所。”

但上厕所就又是件麻烦事,用力免不了压迫子宫和卵巢,阮钊钊真会捅。

纪炅洙坐她旁边,他脸色有点白,黑眼圈显得极重,虽则他从小大小一直都有。阮厌知道他情绪坏到了极点,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一肚子话咽回肚子里,阮厌知道得找些安全的话题,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企图拖延这个过程:“你不是还要实习吗?”

“向老师请假了,不过就请了一天,然后跟同科室的调了班。”

纪炅洙看起来轻描淡写,他不太敢看她,可能是自责,或者在掩盖些什么,总之那黑而胶着的目光小雀啄食般从她脸上掠了过去。

阮厌点点头,又调侃他:“你请假这么频繁,不怕跟科室的人结仇。”

“还好,他们只觉得我是不学无术。”

他有问必答,却不给接话的机会,阮厌挑了几次话头就知道他始终还是要和自己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抱着玻璃水杯,剩的两叁口液体在里头晃荡。

“我想问我什么……”她顿了顿,“算了,我来说吧。”

“不用,你手机里有全程录音。”

阮厌生活很简单,简单到从来不设置手机密码,触目惊心的犯罪现场被全程记录。

“我交给何让了。”他说到这里,才终于敢直视她,阮厌猜他应该要来句指责,譬如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什么的,但显然这种事她很少猜得准,“我给姨娘打电话了,陈柯也发了很多消息,她大概明天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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