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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太室的榻上,纵使躺着也看得出来,男子身材高大,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甚至更加年轻,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

他面容俊美无俦之中透露着刚毅,鼻梁高挺,微微有些鹰鼻,却不会显得过于凌厉,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脸正气,双眉微微紧缩,凝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因着与病痛斗争的缘故。

太宰黑肩眼神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榻上的青年,淡淡的说:“新王的病情如何?”

原来这榻上的年轻男子,竟然就是周平王的长孙,昔日里的王子林,如今刚刚即位的周天子!

昨日先王驾崩,天现异象,荧惑守心,新王还没来得及即位,突然昏厥病倒,竟然一病不起,无法主持宗室正统。

黑暗中,一个人站在病榻旁边,面容染着些许忧虑,却不是忧虑新天子的病情,声音很低,做贼一样轻声说:“太宰……这……这当真可行?只要我这侄儿不醒,你便扶持我做新王?”

太宰的眼神依然轻飘飘的,似乎并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清秀的面容慢慢镀上一层胜券在握的高傲,笑着说:“王子乃先王次子,也是我王室正统,为何自怨自艾?当年先王太子蚤死,先王本欲立王子您为太子,只因王子您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才会被先王送到郑国当人质,错失了立为太子的大好时机!如今机遇就摆在王子的眼前,郑公又已歃血为盟,愿与我等盟誓,推举王子作为新王,王子害怕甚么?王子林是长孙又如何,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尔尔,我周王室的基业,如何能落在一个竖子手中?”

太宰黑肩的声音清冽,仿佛是一把刀子,刺在对方的心口上,罢了幽幽又说:“只等您的好侄儿王子林一死,您便是新王,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难道您还在顾念叔侄血亲么?倘或您还不能决断,这天下,便要与您失之交臂了!王子始终是王子,到死也不会变成天子,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啊……”

黑暗中,优柔寡断的男子,眼目紧紧盯着榻上的年轻侄子王子林,声音突然沙哑起来,似乎终于狠下心来,粗粝的嗓音恨恨的只说了一个字:“杀!”

……

膳房之中,膳夫奴隶们听到祁律的八个字“这有何难,但做无妨”,登时吓得腿软,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连声哭喊起来。

“亨人!这……不能应承啊!”

“这要如何做?”

“做不出来是死啊!”

祭小君子先是吃惊,他乃是名门贵族之后,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食过?他自诩眼界开阔,非这些奴隶小吏可以同日而语,祭小君子提出的题目,决计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然饶是这般,区区一个小吏,竟然站出来反驳自己。

祭小君子冷笑一声,说:“你能做?好啊,本君子便叫你输的心服口服,但是狠话说在前面儿,你若是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的菜色,不能让本君子称道赞许,都是死罪!”

膳夫奴隶们一听,脸色煞白一片,做不做的出来这个还好说,不要稻米的外形,绞尽脑汁也能做出来一两样儿,可是让祭小君子称赞这个事情,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嘴长在祭小君子身上,他不想称赞,旁人还能威逼不成?

这个赌约,是个无解的赌约,祭小君子坐庄,祁律已经落入下风,他不可能赢,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没成想的是,祁律一点儿也不担心,反而幽幽一笑,还是那种“惹人嫌”的自信笑容,祭小君子便不明白了,他一个区区小吏,有什么可自信的?

祁律淡淡的说:“既然君子如此肯定,律理膳也是死,不理膳也是死,何不静等片刻?但见分晓。”

“好好好!”祭小君子冷笑着答应下来,说:“便叫你苟活片刻!等会儿你便知道,苟活的这片刻,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罢了,就被打手们众星捧月的走出了膳房,去外面等候。

“这可如何是好?”

“亨人惹怒了祭小君子!咱们都要跟着赴死!”

“小人不想死啊!不想死啊——”

奴隶们哭做一团,祁律则是充耳不闻,他一旦碰到了烹调这种事情,那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什么也打扰不了他。

祁律的身量纤细却挺拔,他站在庖厨之间,左右环视,大体扫视了一遍整个膳房,厨具、食材心里已经有个底儿。

祁律很快动了起来,伸手抓起祭小君子点名要的稻米,稻米在掌心轻轻流淌,好像白色的砂砾。

旁边的奴隶擦着泪水,哭诉说:“亨人您以前不掌厨,有所不知,这稻米一看便是陈年的老货,不是甚么新鲜货色,用这样的稻米烧出来的淳熬饭,一点子也无香甜滋味儿,干巴巴没有回味!”

淳熬饭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盖浇饭,古人先把肉煎一下,然后浇汁放在稻米饭上,或者黍米饭上,就成了淳熬饭。

祁律却一笑,说:“陈年的米,正好。”

他这么一说,旁人都听蒙了,瞠目结舌的瞪着祁律,虽没有说出口,但表情已经淋漓尽致,似乎在说亨人怕是魔怔了,恐是被祭小君子给鞭笞成了痴儿,否则谁会说出陈年的米正好这样的胡话?但凡是造过饭的人,生过火的人,都知道陈年的稻米不好吃。

祁律不理会奴隶们诧异的眼神,自顾自取了稻米开始淘米,他动作极为麻利,一看就是个老手,将米淘好,又取了一些水泡米。

奴隶们扎手在原地,也不知该干什么,就听祁律说:“可有石磨?”

“石磨,那是何物?”

祁律这才恍然大悟,是了,这个年代好像还没有石磨这种东西,石磨是汉代才出现的东西,但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应该叫做……

祁律改口说:“碾硙。”

“有有有!”奴隶一打叠的点头,引着祁律去看碾硙,说:“这就是!”

将碾硙准备好之后,祁律十分悠闲,等了一会儿,在附近有一搭没一搭的乱看,这边掀开一个青铜豆,那边掀开一个青铜合。

在眼下这个时代,食物的器皿和现代也大有不同,豆就是圆足圆口的碗,而合很好理解,就是带盖的盒子。

祁律找了一番,打开一个青铜合,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一股冲天的酸咸之味喷在鼻息之间,呛得他连忙捂住口鼻,险些咳嗽,定眼一看,原是腌制的笋子。

说起腌菜,春秋时期的腌菜不饶多让,因为没有冰箱保鲜的缘故,贵族为了确保菜色的多种多样,腌菜开始发扬光大,腌菜分为五齑和七菹,豚拍齑、蜃齑、牛百叶齑,腌猪肩肉、腌大蛤、腌牛百叶等等。

奴隶见到祁律掀开小合,着急忙慌的说:“亨人,这是腌制坏了的,已经苦了,不能食,小人们正准备丢掉。”

祁律立刻说:“为何要丢掉,正好。”

正好?又见正好!

奴隶们面面相觑,这笋子腌制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放错了佐料,因此一开坛,味道就又酸又苦,不用尝就知道,一定不能食了,而祁律竟然说这正好,难道他要用这样的腌苦笋,去给祭小君子食,岂不是大不敬,要掉脑袋的!

然而他们可不知道,这在祁律眼中,就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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