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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的心撕扯着,生生地疼,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似乎自己永远也无法掌控眼前这个女人,这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愤怒。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痴心,他却舍不得让她死,也许,不是舍不得,只是不甘心。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为何朝夕温存,转瞬成仇,他恨透了她,而她似乎也对他深恶痛绝。

他恨她是因为她不爱他,她的心里想着别人,而她恨他,这满腔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胤禛闭上了眼睛,紧咬的牙箍悲凉地打颤,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跟春杏起争执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有关“孩子”的字眼。

孩子?什么孩子?难道?

仔细想想,自从她怀孕以来,确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呵护着自己的身子,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甜蜜与柔软,让她整个人光彩夺目,也令他目眩神迷。她如果不在乎这个孩子,又为何会因为失去这个孩子而郁郁寡欢,甚至丧失了心智。

胤禛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当初她夜里流产,他沉浸在自己的猜忌和对她的怨恨中,甚至不曾去了解过事情的真相,就因为那日年羹尧来府上探望过,他断定她是念起了旧情,才动了胎气,而一味迁怒与她,如今她丧失理智,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他却幡然醒悟过来。她原是那样一个性情柔弱,善良细腻的女子,因为嫁给了他,而活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说到底,是他的私心害了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她,就像他到现在也无法断定她是不是真的爱他,她的心里是不是还藏着年羹尧。一想到这些,他就戾气满满,控制不住自己想伤害她,因为只有她痛了,她才会正视他的存在,他也会感觉到她对他的爱。

此刻,她就安静地躺在他的面前,她明明是他的人,为何会离他越来越远。

胤禛一动不动地撩着帷帐,着魔般的目光却执拗的盯着病榻上的女子。

——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发兵救援。

同年十月,十四阿哥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十二月十二日,胤禵统帅西征之师起程,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列队恭送。

在一片万众瞩目中,一身铠甲戎装,雄姿勃发的胤禵跪受敕印,望阕叩首行礼。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由衷地道:“朕等你凯旋而归。”

胤禵正色颔首,谢恩行礼毕,乘骑肃队而行。

出征的队伍渐渐远去,康熙的心却越来越沉,身后的诸位亲王贝勒、文武百官也是一脸肃穆。

康熙在诸位皇子中挑选了十四阿哥出征到底是何意?

寒阳脉脉的午后,胤禛来到了隆科多的府上,两个人在亭子里下棋。

胤禛执棋不语,隆科多面色凝重。

“皇上对八爷心生嫌隙,又深知十四爷素来与八爷交好,西北战事重大,却是个绝佳的机会,皇上需要一位年轻有为的皇子坐镇指挥,十四阿哥确是血气方刚,披坚执锐之人,此番派他出征,不仅能将此二人分开,也是对文武百官的暗示,不会再有官员因为立储之事滋生事端,朝廷从此清净,即使有趋炎附势的官员想要攀附十四,他远在天边,他们也够不着,而十四有了自己的追求,只想立功,不会再生事,更不会再依附于八爷,而八爷有了新的盼头,也不会铤而走险,而你胤禛则有了最大的对手,更不会冒进,皇上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

胤禛缓缓落下一子,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国舅所言非虚,但我也绝不是坐吃山空之人,眼下,十四离京,两三载怕是难以荣归故里,皇阿玛身边可以信任的皇子只有我。”

“别忘了,还有八爷,真以为毙鹰一事皇上就没有怀疑过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那国舅以为,是何人所为?”胤禛挑了挑眉。

“随圣驾而行的诸位阿哥里,谁的嫌疑最大?”隆科多目光沉沉,举棋不定。

胤禛笑了笑,“国舅在怀疑我?”

隆科多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你。”

胤禛玩味似的看着棋盘:“何以见得?”

“皇上本就不喜欢八爷,更不会立八爷为太子,这一点你我都看得清楚,所以八爷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之前的对手是胤礽,现在的对手是你的胞弟胤禵。”

“我是不会成人之美,但未必不会顺水推舟?”胤禛的眼神冷了下来。

隆科多愕然抬头,有些不解:“这么张扬的陷害,实在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胤禛又沉声道:“国舅又错了,毙鹰之事本是老八用来对付我的,他知道皇阿玛生性多疑,肯定会认为有人陷害于他,从而追查此事,挑起皇阿玛对其他阿哥的猜忌,搅乱政局,从而从中获利,却没料到,皇阿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问不查,借此机会斩草除根,一举绝了他的后路。”

“这么说来,八爷知道夺嫡无望,孤注一掷,走了一招险棋,反而走进了死胡同。”隆科多暗叹不止。

胤禛皱眉,缓缓落下最后一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隆科多低头,浑然不觉的看着棋盘。

胤禛笑了:“国舅,你又输了!”

隆科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这几年你棋艺精进不少啊!闲暇时进宫陪万岁爷下下棋吧!”

“没有皇上的召唤,我怕是也只能和国舅你切磋一下棋艺了。”

“怎么,你还要自守不前吗?”

“国舅方才也说了,不能冒进,眼下十四刚走,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有道理,不显山不露水,静待时机便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动手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

又是一年盛夏将至,雍亲王府的院子里,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绿荫抖动下中传来阵阵聒噪的蝉鸣。小寇子正在陪弘历玩蛐蛐,两个人跪在草地上,撅着屁股,玩得正带劲,胤禛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

小寇子又输了一局,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喊着:“不玩了,不玩了,小主子你太厉害了,奴才真不是你的对手。”

弘历小心翼翼地捏起自己的蛐蛐,仰起头得意洋洋地笑,目光一撇,却突然看到自己的阿玛正注视着自己,连忙收敛了许多,起身行礼问安:“阿玛吉祥!”

“王爷回来了。”小寇子闻言,眼珠子一转,急忙从地上窜起来。

胤禛上前一步,走到弘历跟前,定定地问:“太傅今日让你背的书,都会意了吗?字写得怎么样了?”

“回阿玛的话,孩儿都背下了也都领悟了,太傅还夸奖了孩儿。”弘历摇头晃脑,认真地回答。

胤禛甚是欣慰:“阿玛知道你向来懂事,最是勤勉刻苦,读书就是要下功夫才能学有所长。”

“孩儿明白,阿玛,孩儿以后不贪玩了,这就去练字了,请阿玛放心!”少年弘历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地回答。

“去吧!”胤禛目送他离开。

看到弘历跑了,小寇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干干地笑着,站在一旁。

胤禛回过头来看着他:“小寇子,我让你帮我找的人找到了吗?”

小寇子连忙道:“找到了,都在城郊的院子里养着。”

“好,咱们这就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城郊的一处荒宅里,七八位暗卫此时却现了身,聚集在一起。

胤禛一一听完他们的禀报,又吩咐他们出去‘打蝉、捉蜻蜒、钓鱼’。

斑驳的日光云影下,一干人等唰的消散开来,立下没了踪影。

小寇子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胤禛端坐在屋檐下的圈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圆圆的,像个斗笠。

小寇子正要问什么,胤禛道:“把人都带出来吧!”

语毕,立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赌棍被押了出来。

胤禛笑了笑:“我发明了一样东西,今天想试一试?你们哪位愿意帮我?”

几个赌棍互相看了看,暗自警惕着,却没人强出头。

胤禛冲小寇子示意了一下,小寇子上前两步,将一袋圆鼓鼓的银子双手奉上。

胤禛接过银袋,在手上掂了两下,道:“谁愿意帮我,这银子就是谁的?”

几个赌棍立马眼睛贼亮,争先恐后起来:“公子,让我来吧,让我来吧!”

胤禛眯起眼睛,慢声道:“既然如此,不分先后,一起上吧!”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胤禛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介绍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我运用自己这些年的武学所成设计出来的一个暗器,我叫它血滴子,现在就让我看看,是它的速度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赌棍们目瞪口呆,胤禛摘掉了装置上的布罩,随手往前一抛,那团圆圆的东西嗖的以光影般的速度朝这边掠来,刀锋呼啸连连,众人抱头鼠窜,四下闪避。

鲜血飞溅在高空中,又落了下来。

片刻的混乱过后,院子里只剩下了几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几个暗影从角落窜出,将尸体拖走。

小寇子看着地上一滩又一滩的血渍,吓得脸色呛白,双腿直哆嗦,几乎都站不稳。

胤禛蹲下身来,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暗器,手指慢慢拭去刀锋山斑驳的血迹,叹息道:“还是不够快!”

“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小寇子惊异地问。

胤禛没有回答,午后的阳光下,凛冽的刀光闪耀在他的眼底眉梢,那里只有慑人的平静。

小寇子又道:“爷,还需要找人试练吗?”

胤禛摇摇头,漠然:“不用了,再等等吧!”

小寇子急忙点点头。

——

落日时分,胤禛回到了王府,来到了后院,那名叫莲香的侍女正在洗衣服,在看到胤禛的刹那,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装作镇静无常的样子。

胤禛目无表情的冲她笑了笑,莲香忙起身施礼。

胤禛不再看她,步履飒然而去。

是夜,胤禛留宿在伊兰屋里,伊兰颇感意外,更多的是欣喜。

胤禛脱了褂子递给了她,转身去洗脸,伊兰拿着褂子准备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刺鼻的血腥味,她翻了翻衣服,发现褂子背面有大量的血迹,顿时有些愕然。

胤禛洗了脸,坐在床边,倚着看书。伊兰收拾妥当,温香软玉地靠过来,坐在他身旁。她看了看胤禛,面带羞郝,似乎想问什么,刚准备开口,胤禛却将手里的书合上,淡淡地道:“睡吧!”

两个人和衣躺了下来,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到了半夜,伊兰伸手一摸,身旁的胤禛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黑屋子,夜里青鸾从睡梦中惊醒,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烛火的光芒,顿时喜不自胜,她伸出手去触碰着,烛光微微发着烫,她却丝毫不躲闪,就在她的指尖被灼伤的刹那,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挡开,青鸾扬起头,这才注意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她悚然一惊,连忙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胤禛俯下身,将手里的烛台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青鸾的眼神由震惊发怵渐渐转为黯淡平和。

胤禛俯身上前,一只手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青鸾连忙向后缩去,他开始扯她的被子,她用力拉拢着,两个人都急剧地喘着气。

胤禛力气很大,猝然一用力,竟将轻薄的被子扯到了地板上,撞倒了烛台。

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胤禛起初以为是烛火熄灭了,摸索着爬上床,正要向青鸾靠近,没成想一会儿的时间,地板上的被子就烧起来了。

瞬间都慌了神,一先一后跳下床来,在蔓延开来的火苗上踩踏着。

火势渐渐熄灭,两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黑暗中,伴随着刺鼻的棉絮烧焦的烟味,胤禛咳嗽了几声,忽然扑哧地笑出声来。

青鸾不由自主地愣在当场。

胤禛上前一步,将惊魂未定的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一叠声地安抚着:“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乍然听到这句话,青鸾的内心毫无波澜,黑暗中,他抱着她,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丝毫回应。

他想了想,很诚恳地说:“青鸾,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可是我还是不想失去你,我想补偿你。”

她沉默着,依旧一言不发。

他等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她。

“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陪陪我!”他抵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呼吸喷拂在她的脸上,滚烫异常,晦涩不明的语调也夹杂着强烈的欲望。

青鸾没有说什么,目光低垂着,继而抬起双手来,主动去解他的腰带,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冰凉又颤抖着。

两个人都乱了方寸,你来我往着,很是疯狂的样子。

屋子里空荡荡着,飘着丝丝的烟火气,淹没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屋外,有侍卫守着。

不远处,乌拉那拉伊兰披着长衫,倚着廊柱,静静地眺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胤禛三天三夜都没有出来,他一直呆在那个屋子里,和青鸾在一起。

第四日早上,屋门终于开了,所有的封锁顷刻间解除,屋子里搬出去的东西又重新搬了进来。伊兰来到了屋外,看着这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影,有些茫然。

婢女们准备了早膳端了进来,胤禛端坐在桌前,青鸾正在给他打辫子,他双手扶膝,阖着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她唇齿苍白,动作却是又小心翼翼的。

结好了辫子,服侍他洗脸,用膳,两个人毫无交流,却显得很有默契。

胤禛用完了早膳,喝了杯热茶,起身准备离开。

青鸾上前行礼恭送。

胤禛握住她双手,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似是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她也抬头看他,目光却似一汪死静的潭水,没有丝毫波动:“我没事儿了,请王爷放心。”

他看着她不说话,眉心紧锁着。

她愣了愣,勉强一笑:“真的……没什么事了……”

“不恨我了?”他漆黑的眸子瞬间浮出忧郁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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