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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前日睡觉前,妙儿突然记起,上次病得迷迷糊糊时,听过的一段话,找百草堂的大夫写了封陈情书。”说着,取出怀中的信函递给了他。

钟澄的眉头紧锁起来,沉思半刻后,问道:“是步摇吗这祸害不能留在府内了!”

“爹爹别急嘛,现在证据还没集齐,要打发她,母亲未必肯依。不如等捏住把柄后,安置在关键位置上,她能发挥更大作用!”妙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所以请您派人盯着海奎,他俩一块长大的,听说平时往来甚密,说不定能知道些内幕。”

愕然地望着女儿的脸庞,钟澄突然觉得那场大病后,她好像长大了不少。

时值夜半三更,钟府早已绝了人声,灯火陆续熄了下来。唯有一抹月色,从树梢间泄洒下来。府里前院左前方倒座房墙外的小门前,出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害得小爷被赶出钟家,你倒过得逍遥快活!在这等了半天,贱人还想往哪儿走”

“都是为太太办事,能怪我吗不是被安排到庄上了,也不算太惨!”

“庄上能和钟府采买相比吗要不,你也陪小爷到庄子上过活去”

“这能怪人家吗是自个儿蠢,也不事前先看看,把字认清楚了再说!”

“识字的也不只我一个,你为啥不来提醒一声,是故意的吧让小爷想想,你是想让老爷彻底厌弃太太了,好被她推出来争宠”

“住嘴!腌臜人只能吐出腌臜话,没得污了我的耳朵!”

“做出来你都不嫌赃,小爷如何就说不得了几天前让你哥哥买螃蟹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早想当他小妾了!才一直对小爷不理不采的!当年要没梳篦,爬床的该不会是你吧!还想懒到人小姑娘头上!”

男人步步逼近,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她道:“看在咱俩一起长大的份上,就不去揭穿你了。只要能陪我一晚!”

“你休想……尽管把赃水……往我身上泼,看人信你不……滚开……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唔……救……救命……唔……”

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了!

“谁在那边哪来的”正门值夜的守卫,望着这边有动静,忙提着灯笼赶了过来,高一点的那影子匆匆逃走了……

几日后,在钟宅西侧的一座小院里,草木都淋浴在初升的月光下,给人一种静谧安宁的美。不远处厨房的炊烟还没散尽,正慢慢从屋顶上轻袅地飘了过来。

此时的宁静被几声零乱的琴音给打乱了。

像是像鼓棰一样,声声都敲在步摇的心上,让她加快脚步,闪进了韶华斋。

被锦缎偷偷找去传话,说大姑娘要在此地见她,当时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这段时间运势不太好!次次都只差一点……

若不是行事的手法干净,又留了后手,迅速抹去痕迹,怕早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此次不成,以后就再难以下手了。就是等到机会,也难找来替罪羊了……

“让我猜猜,上回哄锦缎把单子偷出来时,也是这儿吧!嗯,此处风水不错!真是谈判密谋,联络感情,花前月下之必备良地也!”妙如打趣道,用戏谑语调起了个轻松的开场白。

“那都是遵主子的指令行事的,姑娘不必怪在奴婢身上!”她微抬起头,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

心理素质不错!妙如心里暗赞道,是干卧底、间谍的好材料!

“哦蟹粉也是主子让你磨的不知是哪位主子突发奇想,要吃蟹粉小笼包了”声音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闲适,言毕,妙如漫不经心地拨弄起琴弦,是零落版的十面埋伏。

立在阶下的少女,惊恐睁大眼睛,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脖子,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五十四章 收伏

夜,静得有些清冷,月光像朦胧的银纱一样,在树叶上,廊柱上,地面上,人的脸上,蒙上一抹庄严而诡异的光。

“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琴音早已停了,只剩下一个女声从屋里传来,“多亏正院里的丁香,有样学样也拿了剩菜去喂小黄,才让我注意到!”

“剩下的小笼包,扔进二妹新养狗的食盆里,证物转眼成了狗食,被吃了下去!反正蟹粉也吃不死它。上面问起来,也好有个正当的去处!”

“姑娘是主子,想安罪名在奴婢身上,不必大费周折!什么蟹粉,什么小黄的奴婢听不明白!”一副被人冤枉的表情,步摇进到屋里,补充道,“要有证据,大可交给太太,自当由她这苦主来发落。”

“看看,刚提了句蟹粉,一下子就能想到母亲是苦主了,蟹粉对孕妇不利,你很熟嘛!”嘴角浮起笑容,她起身围着对方上下打量起来。

把步摇看得心里直发毛,强装淡定地回道:“跟崔妈妈查那东西,把整座宅子都翻遍了,当然熟了!”目光警惕地追随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她话里机锋给诓了去。

“嗯,言之有理!不过……”又停了下来,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果然是副戒备的样子。

“证据当然是有的,兴隆米铺的老板,在磨蟹粉证词上还画过押呢,去的那人是你兄长吧他也亲口承认了!”

“不过,我突然还记起,上回病中听人说着,抄了份什么单子。后来查问了,都说没见过。才想到当时在场的,怕是另有其人。她们知道我不需那东西,不会多此一举的!”

听到提起这事,她脸上表情碎裂开来,眸子深处闪着幽幽的火光。

“为此,我特意让人到大夫那打听过,还找来证词。谁知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人在屋里找到了这个……”扬起张薄纸片,妙如赞道:“不知你原来还识字呢!”

一见到那张被她藏在床脚下的单子,她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怠尽。

妙如却不管她,顾自地继续:“当场见到时,我就纳闷了,是女子的字迹,不是大夫那份。但谁会傻到再去抄遍,还留下来了不怕人来抓吗打开大夫手迹一看,才恍然大悟。”

“世人诚不欺我也!大夫的字体,通常神鬼难认,果真如此。想是怕日后认不出,凭记忆你当时又誊了遍吧!”

步摇浑身发软,踉跄了几步,抓住门上的把手,瘫靠在门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如声色俱厉地喝问道:“完事后还不毁掉,是自恃揪不出你,还是所谋甚大,想留着以后继续害人”

少女的身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她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不想这样的……是她逼我的……要嫁给海大娘的侄子……没想到太医来那般快……人算不如天算……”

“为何要害胎儿孩子跟你没过节吧!若他没了,你就不用嫁了”突然停下来,指着她语不成句:“你……你不会也……也想当……通房吧!”

原先只想到,杨氏待人刻薄,与人生了嫌隙,才有人起意夺走她最大倚仗的。没想到又是……

步摇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心中却在想:早知她聪明,没想到小小年纪,对人的心思竟猜得这般透。看来今天难以善了……承不承认呢会怎样惩罚她呢只要不告诉太太,就有生机……

一阵风吹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脑中灵光一闪:对了,眼前这位也被逼得很惨。若能说服她放过自己,往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其他人跟来,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

独自前来,还专挑个僻静的地方,不像是要公开的样子。

该不会是也想……或许……还有转机……

迅速调整情绪,步摇朝妙如扑嗵一声跪下,头不住地猛磕地面,苦苦哀求:“求您饶过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婢子也要报答您的活命之恩。”

反正被她猜出来了,不如臣服了,说不定还有线生机。听下人们说,她最是心软,对自己人尤为照顾。当初要是从她这边下手,说不定早成了老爷的……

“起来,起来,没听人说过我最烦人下跪磕头了……”也不扶她,妙如盯着她冷冷说道。

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见她不为所动,步摇自个讪讪地起来了。

“还有个疑问要你解答下。”也不管她,妙如问道,“既然识字,为何明知不妥,还要把有错字的单子,给了那姓海的”

步摇心想机会到了,此时装装可怜,若取信于她,以谋后路,或许能成……

“奴婢是杨府的家生子,家人都世代为奴,见过后院不少腌臜事。”

没正面回答,却从身世往事讲起,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妙如就没打断她。

“就现在杨府,也没个庶子。您该明白其中意思了吧”说到此处,偷瞄眼对方一眼。见没反应,一咬牙,把何姨娘的事也抖了出来,“府里以前的何姨娘,是被人不明不白害死的,断气时腹中胎儿已有六个月了。她也是陪嫁进来的,跟奴婢一起在杨家长大,侍候太太。也没逃过……”

妙如心道,来了,开始出卖她主子了!

“本来奴婢几个陪嫁的,就是备下来伺候……如今看来,都没有好下场……”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想是身边姐妹的惨死,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还敢背叛她你为何……”不太明白她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自老太太被气倒后,老爷就开始厌弃……她这胎本来就……总之,或许可试试。”不好把话说得太白,神情扭捏地望了眼对方。

她停下了,妙如不解地望过来,见她脸上满是尴尬,突然顿悟了。小姑娘的脸也红成番茄状,催促道,“厌弃她后,你就有机会了”

“至少不会拦着了,老爷半年没留宿正院了……婢子才想着,为留住他,或许会网开一面,让我伺候……”

“让她失宠,推你上前帮着邀宠得宠后找机会摆脱她,保自己的命”

“若她生了个男孩,婢子即使当上通房。怕是也难有机会生子了!杨家就一个子嗣,不会给其他庶子存活机会的。您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姑娘可还记得那年落水的事若您是个男童,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只要能得宠,就有法子不受她控制……”

“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故意不提醒单子上的错漏,好让自己被推上前那我是还得感谢你没留那一手,还洗不清我的嫌疑了”

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讨好道:“不敢,求姑娘看在婢子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了这次吧!保证今后认姑娘为主。只要您发话,婢子惟命是从。”

“背主之人,谁还敢用你不过……”妙如顿了一下,接着说,“若是你幡然悔悟,留在她身边。在对别人下手时,及时劝上一劝,或是传讯出来,找人救上一救。或许能赎回一些罪孽!俗话说,立地成佛!虽不指望你转身就能变好,若不再作恶,还能阻止人犯错,也不失一件功德。”

听她态度有所松动,步摇以为得计,再接再厉地拍她马屁:“姑娘就是心善,难怪能被高僧一眼相中,收为弟子!有姑娘感化,奴婢从此再也不作恶了,您可在旁监督!”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妙如心里想,还真会顺杆爬,从此再不作恶当初也是这样信杨氏的,可结果如何若没敬畏和顾忌在,有几人能马上洗心革面

嘴上却说:“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这单子,还有大夫的证词,你哥哥找人磨粉的供词,我都要收藏好。若你以后违背诺言,莫怪本姑娘没给你机会!”

“姑娘,若是太太让奴婢去伺候老爷呢可不可以……”

妙如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刚喘过气来,又贪上了,真是本性难改!

“你认为他会让步,还能让你们来伺候”丢下这句,把琴盒收进里屋,妙如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她让人找来锦缎。

“当初是怎么找上你的”

“在淮安时,那次姑娘带着烟罗住到山上去了。奴婢被找去,帮着晒了一天书。太太私下答应,帮她传些消息,等到了岁数就放我脱了奴籍,让剩子哥娶走,过自己的日子去。”

“前个条件,只有我才能答应。你们的卖 身契,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前些年还小,祖母临终前暂时交给爹爹代为保管而已。”妙如解释,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今年十六了!”

难怪,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她心里随后又是一惊,习惯性地以为,她们只不过是中学生般大小,却没意识到,在这里,都已是嫁人的年纪了。

看来,得找机会挨个问问,提早为她们安排好出路才行。还得新进批年纪小的,不然等她嫁人时,连跟过去的心腹都没一个。

望着妙如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锦缎心里暗暗着急,问她年纪后就不作声了,不会卖了她吧!锦缎忙跪了下来“咚咚”地磕起头来。

“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是我鬼迷心窍了!看在伺候过老太太和您的份上……”

“饶你不是不可,咱们这浮闲居,要没点规矩,以后人人都想着朝外递话了。”妙如崩起脸来,沉声道,“跟了我有些年头了,把你打发出去,还是有些不忍,也会寒了其他姐姐的心。这样吧!就到三妹院子里侍候去吧!好好待她。等过几年,你的表现,还能让我满意,再帮你安排出路,卖 身契就放在浮闲居,你算是借过去的!”

“姑娘,就这样放过她了”锦缎走后,织云走了进来,一脸愤愤然。

“不然还能怎样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算不得坏人,没铸下大错,总得给次机会,让她改过自新吧!不过,咱们浮闲居,怕是不能留了。若能真心对待新主子,过几年等三妹大些了,再把卖 身契转给她。你去跟秦妈妈说一声,让她儿媳多盯着点!卖 身契在这,又有错处被咱们捏着,比太太派过去的那些人,还是可靠得多!”

第二日,妙如就向父母禀报了此事,还提议把院里的莲蕊,顶锦缎的缺,先进屋里侍候,作贴身丫鬟培养。

在继女面前刚丢过脸,杨氏也不好说什么,钟澄却是极为赞赏。女儿小小年纪,处理家务上,已初露锋芒。过两年,她也能帮着管点家了。

没过几日,钟澄的老友许坚,许大人迁任的职缺下来了,妙如跟着父亲,去了城郊的十里坡,为许家人送行,跟许大奶奶和怡心妹妹话别。

第五十五章 送别

初春京郊的十里坡,那里一片荒野。河面清澈,绿色苍茫。不知名的野草才刚冒出嫩叶,水鸟在河面上来回盘旋鸣啼。岸边的芦苇摇曳,微风拂过,此起彼伏。犹如浩翰的大海,景色颇为壮观。

此情此景,妙如想起了淮安乡下的风吹麦浪的场面。

也不知二伯母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一人操持着女子书院,不知忙不忙得过来,何时才能在京里看到她

“妙姐姐,在想什么”身旁的许怡心见她走神,拉起她的手摇醒她。

“怡妹妹,此次你爹回江南任职,听婶婶讲,会送你进淮安的汩润书院,到时你就有许多新玩伴了。”

“君表姐就在那儿上了半年学,听说可好玩了!妙姐姐,你何时回淮安,还能见到你吗”

妙如面有难色,心想,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再回去了,不禁有些怀念!

她解释道:“姐姐的父亲是淮安人,不能在家乡任官。许叔叔是扬州出来的,不算祖籍在那儿,故而被派到邻近州府就任……”

不对,听说明清时期的籍贯回避制度,得“南人官北”。当时有人还打趣过,江浙出的才子再多,也只能派往陕、甘、滇、黔等欠发达的地区去。因此他们才十分拼命,都想挤进头甲,或考上庶吉士。争取进翰林院,或留六部、都察院的名额,以图将来。

像许家叔叔,就是在蓟州、霸州任职多年,这回怎会派往淮安呢难道大楚官员回避制度没那么严格

妙如却不知,许坚此次调职,在吏部官员中确实引起过争议。有人指出:此举破坏了太祖传下来的规矩。而另拨人就出来反驳了,早在七年前,规矩就已被杨首辅带头给破了。他女婿钟澄就是江南人氏,先后在江西、浙江等地任过职。先前那拨人就说了,这不一样,人家本是要留京进翰林的,对方却反驳道,他没留京,与回避制度何干……

扯来扯去,一地鸡毛!

妙如她们聊着闲话,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里,许大奶奶闭目养神,靠近岸边的一处隐藏之地,许大人正跟钟澄在悄声聊些什么。

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埠口边的宁静。

妙如想,又有人来了,还骑着马儿来乘船的,该是个武官。

没等她多想,树林那有了三五个影子,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正朝她这边奔了过来。赶紧拉着怡心避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只听见为首那人嚷道:“凌霄,别看了,不会来了!找个地方,咱们说说话,你家的船还没来吗”

另个声音接着问道:“擎云表哥,这次拜祭完姑母,真就直接去西北了不再回京了”

“嗯,不回了!有空在家多陪陪阿婆,别到处晃了。明年你要回扬州考秀才吧表哥在这提前预祝你旗开得胜。”围在中间的少年说道。或许是到了变声期,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声线低沉而粗砺。

等人马都靠近了,妙如才发现,都是老熟人!

上次在龙泉寺下山时碰到的两人,都在其中。

那个叫薛斌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袍,还是坐着那头黑马。而罗擎云则换了匹红马,他穿着专为骑马设计的墨色劲装,外面一件紫色披风。

还有位小少年,也是熟人,上回在船上救起的谢玉廷。

见他们聊得正欢,妙如就没出声打招呼。可身边的小怡心却按捺不住了,唤出声来:“妙姐姐,你看!是上回遇到的罗哥哥和薛哥哥!罗哥哥”

他们这才转过头来,发现了这边。

罗擎云也认出她们来,有些意外。

见是向他们打招呼,肃穆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当作回应。

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身后的小厮就赶了过来,驾着装满行李的大车。

许怡心好奇:“罗哥哥也是要远行吗怎么不见瑜茜姐姐!她不来送行吗”

忙捂住她的小嘴,妙如想阻止她,可惜已来不及了!

果然,像是被那名字刺激到,少年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回道:“她来不来关我何事小孩不要管太多大人们的事!好好呆在家里做好针线!”

忍不住噗嗤一声,妙如笑了出来,腹诽道:“还大人呢!才刚变声!”

罗擎云脸上的晦色更浓了。

本来使计把表妹困在家里,不让她来送行。是打算早早过来,说不定能见上馨姐姐最后一面。谁知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心里正憋闷着。

才到岸边,还没喘过气来,就被两小女孩嗤笑了,让他更抑郁了!

全是因为表妹!若不是总缠着自己,也不会被继母凑成堆。他不至于这般早就出去历练,还被人当成笑话!

表妹缠着追着他时,好几次都被钟家这小丫头恰好碰到了。

刚才问起表妹的那位,该不会也是她多嘴告知的吧

头次见她,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刚才还笑出声,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罗擎云脸上挂不住了。带着警告的意味,朝妙如别有深意地剜了一眼。

被那眼神噎住了,妙如忙敛起笑容,转过脸去,装成看岸边树木!

他们俩想息事宁人,谁知旁边的谢小公子却忍不住了,骂道:“就那缠人的东西!没她,表哥也不会早早离家了呢!你是她朋……”

“玉廷,休要再提此事!”罗少爷几乎崩溃,恼羞成怒地喝斥道。

“为啥不能提!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所受的委屈!”谢玉廷嘟着个嘴,为表哥打抱不平。

“然后呢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更有理由懒到表哥身上了!”压着怒气,罗擎云沉着脸说道。

见他们争了起来,怡心傻了眼,知道她的话惹人不高兴了,神情怏怏起来。妙如见了,连忙悄声安慰她。

一直没作声的薛斌见了,在一旁劝道:“算了,玉廷也不是有意的。看你们,把人家小女孩吓着了!”

罗公子闻言望了过来,见许怡心哭丧着脸,妙如正在旁低声劝慰她。

虽觉得有些过火,是他心情不好迁怒于人了。但想到刚才被两女童取笑,怒气实在难以压下!

看着他满脸别扭的样子,嘴巴一直嗫嚅着。

妙如心想,可能是刚才提起曹瑜茜的名,刺激到他了。加上她那一笑,更是火上浇油,以为她俩合伙在取笑他。从随后望过来的眼神看,他极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边都要离开此地了,今后还不知会不会碰到。

可不能因她的一声笑,引起了误会,彼此间留下坏印象,以后埋下心结。还不知啥时能解开呢!

不过看他样子,想是不愿再提及他表妹了。

怎么解开此结,说清误会呢

说是冒充大人的语气引她发笑的可自己还他小五六岁,哪有资格笑话他那个呢!

说怡妹妹的话好笑那不是明摆打他的脸,戳他伤口吗

妙如急得汗都快滴出来了。

对面的谢小公子见状,以为妙如真吓着了,随即出声安慰道:“钟妹妹不要多心,我表哥是恼旁人,不是针对你们来的!”

有了,借用眼前这人打开话题。

只见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三人的马前,向他们盈盈一礼,致歉道:“请几位哥哥见谅,许家妹妹是童言无忌,在京城没认识几个朋友,好奇才问的。小女刚才那一笑,是因为听到罗哥哥的声音,想着今日可巧了,碰到的三位都是熟人……”

边说还边露出个“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表情。

罗擎云望着她的小脸,心里纳闷。

这小姑娘,头次见着她,就觉得不简单。耍起人来,骗你没商量,完全不像此般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露出两小酒窝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谁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她能屈尊前来道歉,想是为了全他面子。看她刚才安慰那小的,还有上回不顾众人轻视,特意主动上来救人,事后也不居功。想来也并非浅薄之人。

是自己想偏了

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妙如望着他的脸,上头神色变化不定。本就长得轮廓分明,在阳光照射下,原先刚毅俊朗的面容,因冷冽的神情,显得如刀削斧砍般硬朗。

收起愠色,罗擎云翻身下马。

岔开话头,对她们沉声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家的大人呢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出危险!”换了副家长般的严厉表情。

真是个别扭的少年,想换话题就此带过,也不用装作成年人的样子吧!

这人傲得连接受道歉,都要湮灭痕迹,以掩饰刚才的尴尬。

妙如了然一笑,答道:“来送人啊,许叔叔一家要离京赴任了,我跟爹爹来送他们。”

“你爹爹也来了,一直想拜见钟探花呢!”一旁的谢玉廷插话道,旁边早已下马的薛公子,也凑拢过来了。

望了一眼岸边父亲的身影,见他正停在那儿,望着许大人离开的身影,想是话刚谈完。

这边见母亲已从车厢出来,在向她招手,许怡心放下妙如的手,奔了过去。妙如见他们要走了,向这边告了声罪,也跟了过去。

钟澄送走好友一家,正往回走,就被女儿拉了过来,见了几位陌生的年轻人。

第五十六章 争议

送走许家人没几日,钟府里就开始忙开了。在为新人进门作准备,一副要大操大办的样子。

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正院。

在院内发通脾气后,杨氏派人请来杨景基和崔氏。

一进门,还没来及得坐下来,问女儿情况。杨景基就被钟澄请进了书房春晖斋。

“纳妾一事,贤婿该如何自圆其说”他满脸怒色,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也不放松。眸子深处还有隐隐的火光在跳动。

“澄是遵照一年前的约定在行事,岳父大人何出此问”钟澄一副早等着你来问的表情。

“老夫记得,当时说好。再等上一年,若雅儿还无音讯,你再自行纳妾!如今她已怀上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一生纵横官场,还从没人对他阳奉阴违的。

“白氏将在三月十九进门,此诺是去年三月初十许的,不知澄可有记错”

“可雅儿不是已经……”气势突然硬不起来了,他想起,前几日有人告诉他,雅儿因遭人暗算,差点流产。她不去追查凶手,却借机给那孩子下套,又闹出场风波来,还被当场揭穿。

“音娘确实已有孕,不说是男是女,之前被人动了手脚,生出来的,还不知有无不妥。但这些都不是理由。去年向岳父大人陈情时,澄记得说的是,小女缺人照顾,加上咱们房三代单传,先母遗命,自当早谋子嗣。”提起母亲,他的语气陡然锋利起来,“如今澄已有三十,膝下无子,如何不能纳妾!朝廷可有规定,此等状况还禁止官员纳妾的!杨府中的大姨娘,好似在岳母进门三年后就纳了。”

杨景基的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气得发抖,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想他当年权倾朝野时,何人敢对他此般说话的,如今刚有颓势,他竟然敢……

“那也得等雅儿生下后,是男是女都还未知。就这般着急,几个月都等不及了还是想另投门庭”杨阁老的语气也是不善,沉声讥讽道。

“非小婿等不得,音娘自恃有孕,设套污我女儿名声,是她等不及了!难道潘婆子没跟您汇报过吗海奎那狗奴才,被我赶出家门了!”知他会来质问,钟澄早等在那里了。

“澄当时答应的是,缓行纳妾,并非不纳。您阻挠的理由却是,怕庶长子出来后,地位尴尬。如今音娘已怀有四月,抢不了她腹中孩子嫡长的名头。若还是闺女,早日进门不是更应当吗”

杨阁老喟叹一声,跌坐在圈椅上。

没想到女婿,在此处等着他。当时的话被此般解释,他才惊觉,对方早已存了心思。说不定就是冲着他语中的歧义,才应承下来的。

原以为是不敢驳他面子,才作妥协的,没想到……托大了……

不过也是女儿不争气,跟个小孩总较劲,也难怪他要找个人来制约她。

杨景基抬头望了他一眼。

发现眼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不经事的少年郎了。在外几年的历练,不知不觉成长为应对有度的成熟政客,自己不仅弹压不住,反而还被他所制。

看今日此番作为,该不会也是听到了风声……

罢了,只要女儿这胎能保住,生下外孙。想与他们父女俩敝清关系,怕是不能了!万一有那天,好歹能保住雅儿她那一脉。

送走杨阁老,钟澄开始安排人手,通知同僚旧友预订席面,还特意请与之相善的上司,庄翰林的夫人,帮着代为主持操办。

遣媒上门下聘,写好纳妾文书,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吉日一到,抬进门来,行礼敬茶。

听闻此事,妤如跑去父亲那里,大闹了一场,被当场训斥了。又跑到红庙街白氏的住处,准备阻她进门。

谁知被早已候在那儿的钟澄,逮了个正着。被拎回后,妤如又被禁足在院里了。钟澄发话让大女儿去劝上一劝,免得白氏进门后,妤如给新姨娘没脸。硬着头皮,妙如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是不是你!”她刚进门,就被指着鼻子问道,“你一向与她走得近,娘都已经怀上了,爹爹为何还让她进门!分明是有人在作伐!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希望她进门的”

也不出声,妙如独自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上面的宣笔,犹自写起来。

见她不回应,妤如走到书案前,想看她写的是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案上两张宣纸上,簪花小楷的字迹跃然其中。小姑娘望着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要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肯定是假话!姐姐也不怕向你承认,确实与我有关!”妙如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的眸子里。

“二妹还记得,上回气走白师傅的事吧!因着你赶走了她,后来我出门上香,回来时特意拐到了白家,探望过一次!”她一脸平静,缓缓道来,“谁知竟碰上了爹爹。回来后,不知怎地被母亲知道了,以为是我从中牵线他们还需有人来搭桥吗白姨婆一家,本就是祖母的旧友,爹爹早十年前就与之相熟了。”

妤如一脸不解,惊讶中带着怨恨,指责道:“不是你喜欢她,多过娘亲,爹爹会起那个心吗还不是你的错!”

“我再喜欢她,也只是欣赏她的手艺,把她当作师傅在敬。妹妹可还记得,她们来京之前,你要住进汪家,姐姐可有拦过你明知在自己屋里,比呆在别人家中好,我还是依了你,这是为何”

又扯到长公主府住的事了,妤如不知她何意,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早知爹爹的意思,想抬白氏进门。她们来京里,明面上的目的,一半是为了开铺子,另一半是当咱们的女红师傅。暗地里却是进门为妾来的。故此支持你住进汪家,家中才不用请师傅了。那时就猜到,母亲是想阻止她进门。姐姐也没坚持,配合着她,跟你一起住进了汪家。还不是想多给她留些时间,让她好好跟爹爹相处,早日怀上弟弟。”

像听天书一样,妤如睁大眼睛,望着家姐,好像从未识过她一般。

“那你为何还与那女人走这般近”妤如死死揪住此点不放。

“说来你也不信,我刚到京时,秦妈妈转述爹爹安排时,我就猜到了。爹爹品级虽不高,咱们好歹是文官之女。以后嫁人,决计不会与人为妾。当人正室的,有谁会愿意相公另纳新人的”妙如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妻妾问题她迟早会面对,晚说不如早说。

拿起那张纸,对她解释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为妾的滋味,你我不知。想来无论是白师傅,还是母亲,妻妾相争,都是不好受的。为人妻子的,理应心中会有不快。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想的……”

即便听的不是全然明白,妤如也听身边的丫鬟婆子,议论过娘亲跟何姨娘之间的纠葛。当时还纳闷,以前她曾是娘亲的丫鬟,为何那般不喜她呀!此时也能隐约明白,妾这种身份,必定是正室的威胁。

“后来呢那人离开了,你又特意跑去探望!这又是为何”她已过七岁进八岁,有一定推理能力,没被前面那些话绕晕。

“后来,本想打听下白师傅的现状,想试探她的想法,谁知却碰到爹爹了。回来后没多久,母亲就知道了,以为是我怂恿他去的,叫我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还逼……总之,就是闹僵了。她又开始对我冷眼冷语,你该知道的,后来还病过一场……”

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妤如同情地望着姐姐,似乎有些明白她的处境,和爹爹纳进新人的初衷。但心里还是有不平,指责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若你讨好母亲,让她喜欢你,也不会到这步!”

“妹妹这话说的差了!”妙如目光一黯,回道,“我还没讨好母亲吗没正名之前,姐姐地位跟丫鬟差不多,爹爹亲女身份曝光后,又何曾要求过半分,要与你有同等待遇。虽我跟她不亲密,但事无巨细,一切还是把她当亲母在敬。祖母生前,待祖母也不过如此。与其跟我说这话,还不如去母亲那儿多劝解劝解。”

拾起写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纸张,妙如裁成字条,拿在手中把玩。

望着那行字,妤如心中若有所悟。妙如见她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才提起此行目的:“爹爹让我劝你,白师傅进门后,好好跟她学针线,不要再为难她了。”

一听见提起白氏,小姑娘的怒火又升了起来,愤愤道:“为何就不喜欢她!以前是因娘亲的缘故,今后更没理由给她好脸色了,让她等着!”

“这又何必呢!你也赶她不走,还坏了自己名头!”妙如劝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娘亲是你生母,整天为妾室郁郁寡欢,你会来这儿劝我吗”妤如一脸不屑,“她跟娘亲斗时,不要让我看见,到时有她好果子吃的。你若维护她,咱们姐妹也没得做!”

她撂下狠话,把妙如推出了房门。

就知道是个吃亏不讨好的差事,妙如心中叫苦。虽早知道白氏进门,就意味着麻烦进门。这中间矛盾和心结,岂是一两句话能解开的

怎么会发展到此等地步

她开始反思,看来今后家中,不是愁云惨雾,就是烽烟再起,自己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难了!

第五十七章 棒喝

这日下午,妙如正在屋里练画,杨氏那边的丁香来来请,说是汪夫人来了,特意想见见她。

她满腹狐疑地迤逦到华雍堂。

杨氏早已进屋休息去了,只有汪夫人在。

行完礼,一番问候寒暄后,汪夫人拿出张请柬。说是过两天宁王府有一年一度的春宴,想带着她跟妤如、峦映儿一起去参加。

妙如觉得身份尴尬,还是少出门的好。

况且家中近来颇不平静,不要再惹事上身了。遂推辞道,母亲身子不方便,家中也没个主事的人照料,还是不要去的好。

她也不气馁,劝道,那天她母亲杨老夫人会来探望女儿,无需她留下照应。

妙如一想,原来是她们母女有体已话要说,这也好理解,不出浮闲居的院门就得了。

“到时,各高户大门里的闺秀们,均会受邀参加,还会有诗画会。不想见识下京城千金们的才情”

此话一出,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

二伯母下半年会来京一趟,打探这里的行情。若她能乘此机会,打个前哨,观摩一下。到时谢氏来了,也好帮她张罗。像去年在淮安的那次,说不定书院真能开到家门口,到时她也好逃离家中这些纷扰。

考虑再三,妙如最终应了下来,还是打算赴约了。

北方春天来得迟,到了三月中旬,人们才纷纷出门赏春。

赴宴前两日,汪夫人还特意打发人,送来为她俩准备的新衣裳,让妙如感动不已。

心中暗想,这两亲姐妹差别咋这大呢!

三月十七那日,和妹妹妤如坐上了长公主府派来的马车。

那两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妙如独自坐在一边,想着心事。马车颠动,她猛地一抬头,觉察到汪夫人偷偷在打量着她。见被发现了,后者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到了宁王府后花园,峦映就拉着妤如,跑去找相熟的玩伴了。妙如也不敢乱跑,亦步亦趋地跟在汪夫人身后。

园子里春光明媚,东南方吹来不寒面的杨柳风。

走在小径上,不时闻到幽幽的花香。伴着潺潺的水声,几朵零星的花瓣和嫩叶,随风飘落,在空中飞舞着。让人心怡神朗!

这宁王府的景致,果然跟掇芳园不相上下!

难怪此处设的春宴,能替代掇芳园的。在众多豪门盛宴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汪夫人拉着她,找了处三面环水的僻静所在,是个建在湖中央的水榭。

两人聊了些闲话,汪夫人先问起离开掇芳园后,她们的学习情况,又说些家中儿女的趣事。

随后,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水中浮上来的游鱼,喃喃自语:“一家人,就像池子里的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

见妙如没反应,她转过脸来,对她道:“母女关系也是这样!女儿离开娘亲的教养和照顾,生活总会缺点什么。没个长辈指引,都不能进圈子与同龄姐妹们交往,就像这鱼离不开水;同样,做母亲的,少了女儿承欢膝下,就像水里没了鱼一样,少了些乐趣和温情……妙儿,你说对吗”

说中了她的伤心事,妙如闷声答道:“嗯,此乃母女相谐的写照,妙儿一直渴望这样的母女亲情!”

汪夫人一怔,随即调整过来,安抚道:“都没见过你亲娘吧!可怜的孩子!既是想得到这感情,需得主动争取。如今不是有份母女关系在,何不好好珍惜眼前的缘份”

望着她的神情,还有话中之意,妙如心里暗想,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吗不会就因此事,特意把留这说话的吧!

她也不动声色,等着对方继续下去。

“不管相不相谐,母女关系总是在的。出了问题,人家指责当母亲的不慈外,也会数落当女儿的不孝。两者是相互依存的!”

“姨母说的对,去年妙儿刚回来那阵,外祖母特意上门训诫过了。可这半年来,大家看到了,妙儿可有半点不孝忤逆之处”

见她开口就把话头堵死了,汪夫人不禁抚额,斟酌再三,出声道:“是的,你没不妥的地方,可是妙儿,你说心底话,真把她当亲娘待的吗亲生母女可不是这样,只有敬没有劝;只有疏离,没有亲昵。”

妙如听了,腹诽道:“我非圣母,要割肉喂鹰、卧冰求鲤吗是想要关系亲密来着,可也得让人接近啊!双方都使劲才行!还没怎么着,就诬陷我在食物上动了手脚。躲都来不及呢!”

望着她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汪夫人继续道:“释家有云,佛渡有缘人!可你真渡过她吗想过办法找能劝得住她的人,去劝过她没像妤儿,像我,你有想过说给我们听吗”

“哪有做女儿的,主动在长辈面前,非议母亲的。俗话说,疏不间亲,妙儿怎能在妹妹面前,说她娘亲的不是,姨母把妙儿当成什么人了”

“一直觉得,你有成年人的想法和矜持,让母女俩难以真正亲近起来。这也是来劝你的原因。姨母发现,你不仅听得懂,还会自己思考。若是我家馥儿,遇到此等情况,她早就撒娇耍赖地粘上来了。哪还会管其他的,她不也非我所出,她娘还……”汪夫人欲言又止,眼色一黯,神情低落了下来。

此话有如当头棒喝!让妙如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真的是这样吗成年人的矜持,让她没法跟母亲主动亲近。

好像有点道理!当初不知钟澄是她生父时,她也是此般避着他的。

后来身世大明,加之他频频流露出的真情实意,才让父女俩慢慢打破隔阂。毕竟有血缘关系在,不至于真对亲女下手。有了这层信心,妙如才放下心结,敞开自己,跟爹爹亲昵起来。

可是杨氏,拿什么保证她是真心待自己呢!

曾一度也以为她真的改了,可结果呢一有了倚仗,就开始变脸。能靠得住吗

难道真要自己装嗔卖傻,利用她的母性,才能被她所喜欢,想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妙如不禁抖了抖。

汪夫人见她神色游离不定,知道刚才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再接再厉道:“既你都明白,姨母也没把你小孩待。说句心里话,女孩总归是要嫁人的。母女关系不好,不仅影响说婆家,就算是碰到不错的人选,你当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婆婆也非亲母,总有些好似要抢走儿子的厉害婆婆,对儿媳有天然的敌意。也这样疏远着即便夫妻相谐一时,日子久了,婆媳不和总归是根刺,幸福也不会太圆满。积在心里,总有天会暴发出来的。”

说完她沉默下来,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失落。

听到这里,妙如若有所动。

其实杨氏过得不好,她也难以心安。家里鸡飞狗跳的,不仅她过得不畅快,妹妹们也直接受到影响。不是双输,而是众输,正常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回去后再劝劝父亲有步摇这枚 窃 听 器在旁监视着,母亲就算有动作再要害人,也难以成功。

纳妾真能伤到很多人!

从宴会上出来分手时,峦映妤如两小 姐妹难舍难分。妤如想到回去后,自己还得被关起思过。非要拉着姐姐,跟着她们到掇芳园,再躲上一阵子。看着她那副可怜样,妙如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得不妥:不事先打声招呼,这样冒失就住到别人家中,会被人看低的。人家长公主未必会乐意,汪家也非姨母一人说了算。

最关键的是,若在外住上几天,她怕来不及劝阻父亲了。

妙如向汪夫人请求,让她分辆马车送自己先回去。

“刚才已经派人到钟府通知你父母了,就安心在姨母家住着吧!”汪夫人极力挽留。

妙如也不好说明原因,好似父亲纳妾与否,全凭她一句话似的。成与不成还得两说呢!毕竟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她再三恳求,汪夫人无法,只得派两个婆子和护卫跟车,送妙如独自离去。再三叮嘱他们,得把人好好送到她父亲手上。

看着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婆婆替她们担着心。想到那三人也是稳妥之人,汪夫人也没多犹豫,在半路上就分了道。

钟府正院华雍堂的里间,遣开下人,杨老夫人劝导着女儿。

“早跟你说过,不要在那小东西身上多作纠缠,就是不听!任凭她再刁钻,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还能留着碍你的眼!到时嫁得远远的,十年八年都回来不了一趟,能碍着你什么事儿!”

“女儿本来也想通了,谁知她竟乘着学女红,和那女人搭上了关系。还特意跑去探望她,暗中肯定有所勾结。早防着这点,我还特意把妤儿她们,送到姐姐那儿。本以为她们不会来了!谁知那负心郎,竟用冬至节的由头,把她们又接了回来。年前剩的那半月,真把闺学开了起来。”

“进门又如何!你爹还不是一样有三小妾!不都被我治得死死的,半点不敢动弹。清儿嫁过去时,你姐夫成亲前的屋里人,还被留了下来呢!那人还跟他一起长大的,感情颇深。在旭儿出生没多久,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清儿不还是忍了下来。也没见跟女婿闹僵,后来还有了映儿。长公主还不是见人就夸耀你姐姐大度!”

“她嫁的是高门大户,我的是蓬门小户,岂能相比”

“你甘愿女婿出不了头,一辈子当低阶官眷不指望封诰命了越往上走,越要装得贤惠大度。不然指望怎么跟那帮贵夫人、官太太们交往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说他畏妻如虎。妻妾争风吃醋,治家不严,在官场上,人家也难给他尊重,在女眷圈里你也会受到排挤的。这些道理,娘也是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明白过来的!”

“京城这地界上,流言能影响官运!不比彭泽、淮安乡下,也不比杭州那远地方。时刻有御史盯着各家后院,等着揪人错处呢!”

母亲的话,让杨氏陷入深思:在杭州时,虽时间很短,确实被那帮人用异样眼光打量过。后来梳篦走后,她们目光中的不对,就更明显了。一直不知是何原因,以为是忌妒好的好出身和相公的体贴专情,还洋洋得意过一阵子。

见女儿脸上,似有些松动,杨老夫人最后加了一把火:“进门在跟前看着,由你辖制,总比养在外头好!她家是开绣坊的,经常接触一些官眷。要养在外头了,到时给抖了出来,看你们面子往哪里搁!前些年你闹的那事,至今还有人不时提起!”

杨氏正要答话,外面突然进来个人影,差点撞到崔氏身上,杨氏正要喝斥,只见那人跪在地上,急道:“太太,不好了!听汪家姨夫人遣人来说,大姑娘出事了!怕被其他人知道,想单独面见太太!”

第五十八章 失踪

汪家送信的人来说,两女儿跟着她们姨母,要去长公主府上住几天。钟澄得信后,放下心来。二女儿至今对他纳妾一事,耿耿于怀。就大女儿,也是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在外面呆几天也好!还真怕留在家中,到时当场闹出点什么来,不仅让新人下不来台,他也会在同僚面前丢脸。汪家那么多庶子庶女的,让她们见识见识也好。

而正院杨氏的卧室内,汪家第二拨派来送信的,跪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和污泥,脚一直在发抖。正是送妙如离开的两个妈妈之一赵婆子。

杨氏的眼皮直跳,颤声问道:“你说什么马受惊了,车子失了控,拉都拉不住,朝城郊西边奔去了”

杨老夫人把女儿按下,沉声问道:“夫人派你们送她时,没护卫在旁守着吗”

“有,有,廖三就坐在车夫旁边。谁知那声炮响得太突然了,套车的马匹拉都拉不住,像疯了一般,不受人控制。廖三怕出事,跳进车厢打算救出表小 姐,谁知路上一块大石头,让车子颠了一下,把咱们都颠出了,就表小 姐留在里面。廖三爬起来追时,早已不见踪影……”她瑟瑟发抖,牙齿上下不由地打着架。

那婆子始终不敢抬眼望上来。

杨氏觉得有些不对,命令她望向自己,只见她眸子里的目光游离不定,有些慌乱,还有些心虚。

见此情形她就知道了,这帮狗奴才当时只顾逃命去了,没管那小东西。

而这赵婆子心里却在寻思,早听说夫人这亲妹子,对她继女连嘴甜心苦都做不到。上次映小 姐在落水时,亲眼见证过众人责难那孩子。

她的满脸着急的样子,真出自关切吗这下糟了,为了对姨老爷有所交待,不会拿他们几个顶罪吧

杨氏急忙又问:“为何她单独回来,不是说姐妹俩去府上暂住吗”

赵婆子把路上的波折讲述了一遍。

“……后来廖三去追车了,奴婢们只得回府禀告,夫人特意让婆子先来报讯,她那边又加派人手去寻了。说等找到人后,再来请罪。说要不要先瞒着,找阁老商量对策后,再……免得给您造成新的祸端。”那婆子战战兢兢地叙述着。

“娘,你看这事……”杨氏六神无主地望向母亲,想让她帮着拿个主意。

“你姐姐顾忌得对!先暂时按住,不要让女婿知道了。等娘回去跟你爹商量过,拿出个应对来再说。完整无损还好,若有伤亡,怕这事不好了结。你爹说女婿他……”崔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出去叫上自己的人,匆匆地离开了。

步摇躲在暗处,见崔氏走了才出来。

夜里,本该她守夜的,杨氏推说身上有些不舒服,把崔妈妈留了下来。

后来,步摇起夜时,发现有个影子窜到了太太屋子的门口,在窗上轻敲三下后。只见门被打开条缝隙,里面的人让那影子闪了进去。

等她摄手摄脚挪到窗下,听见有几人在说话,语气很焦急的样子。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那来人交待了一番,杨氏又问了几句,就有人朝门边走来。步摇闪身躲到窗台底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打开屋门,那人的脚刚要跨出来,崔妈妈嘱咐道:“回去叫老爷放心,说有老奴在,小 姐的胎决计出不了任何问题!”说完,她还朝门口环顾了一圈。

那人走后,杨氏房内恢复了平静,半天没了声响。见打探不到新的情况,步摇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内,杨氏辗转半晌,怎么也睡不着,跟崔妈妈说起话来。

“奶娘,按爹爹的意思,先不告诉相公,可我怕他事后追究,怪咱们瞒着他,错处就更大了……”

“小 姐,你就放心吧!老爷暗中的势力不小,找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万一妙姐儿那啥了,老爷也得提前布局,好护着小 姐不是!”

杨氏脸色煞白,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要不她请姐姐把人支出去,要她帮着劝解,若没请来母亲到家中,就是出了任何事,也与她无关啊!

他们父女俩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

万一妙儿落得残疾的,这夫妻也算做到头了!她的嫌疑还真说不清了。不久前她刚整的那出……第一次后悔曾做过的事,若是没那些事,如今最需要证明清白时,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掇芳园的春熙堂里,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汪峭旭匆匆赶了过来,见母亲正在来回踱步。

见儿子来了,把目光朝他身后扫了一圈,旁边的人,自觉退了下去。汪夫人对儿子急道:“妙儿出事了!”

少年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您如何得知的”

“……谁知到关帝庙那处时,马被炮仗惊着了。车失控朝西面凤凰岭的方向奔去了,守卫和车夫最后都跳了车。妙儿还在车上……”

汪峭旭手一抖,手里的折扇“啪”一声掉落在地上,脸上已是惨白无一丝血色,目光惊疑不定:“可……可……曾派人去寻过”汗珠子顺着额前的发丝滚了下来。

“刚得信时,就派府里铁卫沿途去寻了,还没消息传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娘亲担着干系,你外祖母和二姨也不好交待,是她们把妙儿支出来的。先不要惊动家里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得尽快找到送还回去,也免得钟家姨父跟你二姨……”

她后面的话,少年根本没听进去。

他担心的是,表妹身子弱,一个人在马车里不知应对,怕是凶多吉少。那发了疯的马,要是撞上什么翻了车,或掉进河里,落下山崖……她还有命吗

想到这里,他声音都颤抖起来:“娘,我……出去寻她,此事毕竟……与您有关,找到她……尽快带回来,省得那帮铁卫……吓着她了。”

说完,向母亲行了一礼,匆匆告辞了。

“什么是你找人干的”力旋胡同大学士府杨家的书房内,一个胡子半白的老者咆哮着,身子随着吼声起伏不停。一旁的少年忙扶着他坐了下来,给他捧上一杯水。

杨景基喘了个口气,让胸口平复下来,斜睨了小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为何要这么干”

“听您身边的丫鬟小莲说,那天从钟府回来后,您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后来又找了跟着的褚统领了解情况,说那人对您不敬。自回京后,他一直给二姐气受,又突然冒出个女儿,让她受尽委屈。儿子气忿不过,向舅舅借了几个人……”杨俊贤脸上满是狠戾之色。

“胡涂!那等狂妄之徒,老夫自有法子教训,何需你来多事!这样一闹,把老夫原本的布局全打乱了。要是那小孽障真丢了命,说不定会休了你姐,他正找不由头跟老夫撇清关系,向那边递投名状呢!”他颓然地坐到太师椅上。

把头埋进臂弯,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满是鹰隼般的精光。吩咐儿子道:“赶快去找你二舅,请他从中军都督府调一支人马,进凤凰岭地区搜山。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要悄悄进行,就说遗失了贵重物品。千万别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你二姐夫。”

第二日天亮,汪峭旭才带着长公主府的铁卫回来。

一身玉色棉袍,被树枝刺得,满是横七竖八的刮痕。眼中布满了血丝,想是一夜没睡,疲惫至极。

把汪夫人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人手替他梳洗,然后打发他去长公主那里请安。

向祖母请完安,也没多停留,匆匆地离开了。

长公主跟身边的何嬷嬷对视一眼,说起了孙儿的不对劲。叫来他屋里的小铃查问起来。

“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难道他昨晚一夜没睡怎么不劝着点!”长公主厉声喝斥道。

小铃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求主子饶命!不关奴婢们的事!昨晚少爷从夫人院子里回来,收拾几样东西,带上护卫就出门了。也没让奴婢们跟着!少爷整夜未归,婢子也是今早才见着他的。”

长公主心中疑惑,把人打发走了。又不好叫来儿媳当面质问,只好把疑问存在心里不提。

从万禧堂出来,汪峭旭就拐到了母亲那里,向她汇报一夜搜寻的结果。

“没找到崖边只有车上散落的挂饰”听到此消息,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后来碰到了二舅公和小舅舅带了队人马,打算到崖底去搜,把几个铁卫留在那儿后,我就没跟去。怕母亲和祖母担心,特意回来一趟,随后还要再去!”

打量着他满脸的憔悴之色,汪夫人疼惜道:“有你舅公和小舅在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会找到的。一晚没休息,回屋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了再去。免得你祖母和我还要替你操心。”说着,叫上贴身婢女兴萍,低声交待一番,命她跟了过去。

汪峭旭无法,只得回屋补觉。不过也没歇多久,在睡梦中猛地跃身而起,嘴中喃喃道:“她在向我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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