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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www.xsbao.cc】第一时间更新《肖复兴文集》最新章节。

看。而不是一本天书,虽然很美,很诱人,却端放在缥缥缈缈的云间,可望而不可

即。

像当年他总结出来的“拦车心理学”一样,他总结出的这一套生活哲学,足够

自己受用了。他对老婆说:这叫生活中的“一本书主义”,叫做宁要旧书,不要天

书!老婆听听咯咯地笑,赞不绝口。自然,他愈发得意。

唯一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女儿的眼睛有些毛病,刮风下雨时总流泪,尤其

看不得阳光。一双挺漂亮的大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动的,让

他心里别扭。他在噢洲那两年,老婆带着女儿跑了好多家医院,大夫说没什么大毛

病,却怎么治也治不好。其中有一位有名的眼科大夫问过老婆:“你临产前是不是

和丈夫有过性生活”老婆红着脸愣是不认账。他回国后听老婆这么一说,心里骂

自己:都怪自己临出国之前没出息,非干那一炮干嘛呀肯定是jing液模糊了孩子的

眼睛了!老婆却劝他:别瞎想!人家大夫也就是那么随便一问,孩子眼睛的毛病怎

么会是因为那事呢

不过,无论老婆怎么劝,他始终觉得女儿的眼睛肯定和自己有关,便开着车拉

上女儿,又不知跑了多少家医院,甚至跑了好多处私人诊所。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

心病。

一天,老婆回家,挺高兴地对他说:找到一位好大夫,同事好心介绍的,相传

三代世家专门治眼睛的。第二天一清早,他开着车送娘俩赶到医院门口。一家三口

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锤子买卖上了!老婆让他忙去,这时候上班的人多,公共汽车

拥挤不堪,正是“面的”赚钱的好时候,别耽误了。孩子她一人弄得了。

他不放心。这时候,女儿的眼睛比挣钱重要。他显出男人的胸怀来,觉得老婆

实在有点小家子气,一把从老婆怀中抱过女儿,大步流星向医院门口走去,走进医

院大门,他对老婆说:“给孩子医病,别舍不得多花钱,待会儿我加紧多跑两趟,

什么都有了!”然后又不放心地问:“给人家大夫上的红包够吗不够呆会儿一定

补上,别抠门儿!”

老婆冲他扬扬手中的挎包:“放心吧,早放在这里,该给的早送到人家家里去

了!像你这么傻,还拿到医院里大庭广众下送呀”

他笑笑。老婆想得比他周到。“那就好!原来说手到病除,现在可都得有点票

子,钱到才能病除!”

他们带着孩子来到大夫面前。是个大约快五十的挺慈眉善目的男大夫。大夫十

分客气地请他和老婆坐下,然后仔细地给女儿进行各种观察,一个小孔镜冲着女儿

的眼睛来回看。李根心里想:看来老婆没白给人家红包,看得就是仔细。

足足折腾了两小时。大夫洗洗手,笑眯眯地对他和老婆说:

“没什么大毛病!这样的小毛病,我见识过,等该子长大了,眼睛自然就好起

来了!”见他和老婆半信半疑,又进一步耐心解释起来:

“现在孩子还太小,眼睛里各种零件没有发育完全,因此出现迎风流泪,怕见

阳光,或者散光焦点不准等毛病,这大部分是屈光不均匀造成的,以后孩子慢慢长

大了,眼睛里的晶状体,角膜和各种眼肌体发育完全、发育正常,孩子小时候的毛

病就自然可以调剂好的。你们放心吧!”他摸摸孩子的头,“这么可爱的孩子,怎

么会长不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呢!”

这番话说得他和老婆的心像熨贴过一样平坦、舒服。即使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总是听到了希望,是和以往看过的大夫完全不一样的希望。他们千恩万谢地告别了

大夫。

临出诊室门时,大夫又特地嘱咐:“定期到我这里来检查,千万别给孩子瞎搽

药,咳嗽没治好,回头再喘了,可就麻烦了!”

虽是定期去大夫那里检查,女儿的眼睛却一直未见好转,去了好多次,大夫都

是看得格外仔细,态度也格外和蔼,就是不见女儿眼睛有多明显的起色。他不大愿

意去了,心想现在的大夫骗人的江湖郎中太多。

老婆却说:“我看这位大夫还不错,比以前的大夫给咱丽亚看得都仔细,而且

好几次我到他家送礼,他都不要,心眼儿挺好的!现在,这样的大夫不多!”

好心眼儿,还得有好手艺,才算是一个好大夫!是好心眼儿,并不能把女儿的

眼睛治好呀!不过,老婆还是愿意找这个大夫去试试,他不愿意打击老婆的积极性,

去就让她去吧。

去了不知多少次,女儿的眼睛并没有什么进展。老婆却认为好了许多。他说这

是你的心理作用!老婆硬说不是,的确是好了些了!在家的墙贴上一张视力表,让

女儿天天看表成了日常功课。可惜,女儿看视力表总停留在一个格上。老婆却说视

力没提高,可见光不那么受刺激了。李根却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了。

但是,他同老婆的心是一样的,并不死心。他想好了,如果能把孩子的眼病立

马治好,他豁出去了,恨不得拿出那好不容易积攒下的所有美金,甚至还可以把那

辆“面的”也卖了!

这时候,他就骂自己,后悔当初说死说话非要到澳大利亚干嘛如果不去,何

必着急非要临行之前干上那倒霉的一炮挣多少钱,也挣不回女儿一双眼睛呀!

他常常抱着女儿,看女儿那双眼睛。

开车时,如果有大人带上个小姑娘搭他的车,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冲人家的小姑

娘犯一会子愣,望望人家的眼睛。

一个下雪天的上午,李根本不想出车了,雪下得挺密实,纷纷扬扬把天地搅得

一片白茫茫的。道又滑,又看不清楚,犯不上为挣那俩钱去玩命,万一出了事,甭

管是车是人,都值不得的。

要不是一个朋友要到北京,他可真不愿意在这个倒霉天气里发动车。

从北京站回来,要搭车的有好几位,都是不顺路,他问了一声,车连停都没停,

准备直接打道回府。这鬼天气,最好是赶紧回家,烫上一壶酒,烧起火锅,一吃一

喝,才美滋滋!他看不大起那些为挣钱这么个大雪天还在奔命的“面的”司机,车

被雪弄得脏兮兮不说,司机个个冻得跟三孙子似的,只能抱着大玻璃热水缸子暖手。

这“面的”赶不上小轿车有个空调,何必遭这份罪。

他把车开得慢慢悠悠,所有的“面的”,包括那些小轿车,没有一辆赶得上他

的车这么悠闲。

车刚刚走出崇文门拐弯的时候,前面便道下面有个人扬着一条红纱巾在招手拦

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过去。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立刻闪出当年老婆在北大

荒挥舞红纱巾拦车、前几年秦弦在澳大利亚挥舞红纱巾拦车一样……人生中难忘的

事没几件,便刻在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个导火索就能立刻引爆。

大雪纷飞中,红纱巾确实很醒目。命中注定,他和红纱巾有不解之缘吗他停

下车。

活该碰上了红纱巾,他不能不停车。不过,他想,如果不太绕道,他便搭上。

拦车的是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两个人都团团穿戴得严严实实。头发、眉毛

上全是一层白雪,身上身下都是雪,简直成了雪人。

她说去儿童医院。

南辕北辙呀!他刚想拒绝,那女人没等他说出口,先发了话:

“我付你外汇!帮帮忙,孩子发烧发得厉害!我拦了好几辆车都不停……”

驾不住女人一再央求,也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替女人拉开了车门。

从反光镜中,他看出那孩子是个女孩,也就两岁多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真漂亮,

一眨一眨地望着她的妈妈,简直是洋娃娃玩具里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霜化掉了,

湿漉漉的颤动着,像是蝴蝶翅膀上茸茸的毛毛。

他想起自己的女儿丽亚,想起丽亚的那双眼睛。尽管老婆依然信心不减,虔诚

求香一样定期抱女儿找那位大夫检查医治,女儿的眼睛似乎好转不明显。看来,真

是人的命天注定,让他挣来了钱,也让他损失了女儿的眼睛,好事、坏事均摊着,

谁也难把月亮、太阳一把都揽在怀里,让它们同时为你照耀出万丈光芒。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踩油门,把车速稍稍加

快,飘飘洒洒的大片大片雪花,扑打在车窗玻璃上,像一群穿着白衣白裙的小姑娘

跳着芭蕾。

车到儿童医院门口,那女人真的拿出一张十元的美元票子递给李根。李根怎么

好意思趁人之危要这钱呢!他并不缺这十美元,他不像那些见钱眼开狠命宰人的

“面的”司机,他见过美元,正经花过美元!他谢绝了,只要十元人民币。

那女人挺感动,又掏出十元人民币的票子两张递给他:“大下雪天的,师傅辛

苦了!”

他固执地收下一张票子,把另一张又递还给她。“谢谢!”那女人说罢,抱着

孩子向儿童医院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候,李根黑洞洞的脑子里忽然一亮,几乎快要奄奄一息的记忆重新复

活了过来。他怎么觉得刚才这个女人长得有点儿像秦弦。他想叫住她!又觉得可能

吗她不在澳洲,跑回北京了吗北京有她的父母呀,她怎么就不可以跑回北京呢

就在他这么稍稍犹豫的时候,那女人抱着孩子已经踏上医院的台阶。

李根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不愿意失去这极有可能的机会,万一是秦弦,就这么

失之交臂也太可惜了。他很命摇下车窗玻璃,冲着她的背影大叫了一嗓子:“秦弦!”

那一嗓子真亮。几乎听到的人都禁不住回过脑袋,大概以为他在发疯。唯她没

有回头,只是稍稍停住了几乎不被人察觉的脚步,也就那么几秒钟的停留。

李根有些失望。也许,不是。是自己瞎琢磨。是那条红纱巾捣的鬼。他准备把

车打个弯回家了,忽然怎么琢磨那女人像秦弦。要不为什么别人听见自己大喊大叫

都回了头偏偏她没回头为什么她突然稍稍停住了脚步

只是她不想见他罢了。她肯定在车上的时候就认出自己,她不动声色罢了。这

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开了锅,脑子里像旋转不停的风车呼呼转了起来,停也停不

下来。

他把车又停了下来,索性停好车,自己跳了下来,径直跑进医院。

算算,有好几年没见到素弦了。说老实话,他几乎忘了她。如果这时候真的见

到了她,也是缘分,是这个世界真不大!他怎么可以明明见到她,偏偏让她从身旁

溜掉呢见不到没办法,天各一方,各奔前程;见到了,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

跟没见到一样,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他忽然想见见秦弦的念头强烈起来。

挂号处、急诊室、各科病室,他几乎跑遍了,却没有找见秦弦母女俩。

莫非自己真的认错了人那个从自己车里下来的女人,刚刚走进医院没有几分

钟,总该见得到吧为什么也没有了呢这更让李根相信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一

定是秦弦,只不过是不愿意见我。

他极不甘心。楼上、楼下,转了好几圈,依然杳无踪影。难道她会抱着孩子插

翅飞了吗总不会给我演出一场大变活人的把戏吧

他回到车里,决意在这门口等她,死等!你即使刚才藏在哪里不想见我,待会

儿,你总得带孩子看完病出来吧

他就在这里等她。像被逗急的蟋蟀,抖着须子,乍着翅儿,瞪大了眼睛,他不

错眼珠地盯着医陆大门口,等着那条红纱巾飘出来。

等她又能做什么呢回家像在澳洲时一样,等她出来,一起驾着车回到他们

曾经拥有过的短短一年时光的临时的家

哦!别提什么澳洲了,这里是北京!北京又怎么啦没有家又怎么了能见上

一面就好,就是缘分!就是对几乎快把人家忘了的一种补偿!

其实这时候李根脑子里纷乱如云,守株待兔一样在这儿傻呵呵等。等到中午了,

他也不敢跑开吃饭,还在这儿等。一直等到天落黑了,雪停了,路灯亮了,也没见

秦弦抱着女儿出来。

她哪儿去了莫非变成一只鸟儿飞走了儿童医院披戴着雪花,灯火通明,此

刻晶莹剔透,真像一座重话中的宫殿。

这一天晚上,李根恍恍惚惚开车回到家,女儿冲他噘着小嘴,不像往常那样亲

热地叫他,小狗一样绕着他转。老婆见他这么晚来,也埋怨他几句。他这才突然明

白,早上老婆上班时就对他讲好,老婆今儿下班后有点事,让他去接孩子。他整个

给忘在后脑勺外面了。

从澳洲回到北京这几年了,他头一次忘了到幼儿园接宝贝女儿。

幼儿园里生剩下女儿一个人,那滋味不好受,幼儿园阿姨自然是一脸官司,先

给丽亚她妈妈打电话,不在;没办法,给丽亚的姥姥打电话,把姥姥召了过来,鼻

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把老太太训了一顿,让老太太一个劲儿鸡啄米一样陪

笑脸。

听完老婆埋怨,他不讲话,只是闷头喝闷酒。老婆便也不再说他。“下这么大

雪还出什么车呀你爸爸也够辛苦的了,丽亚,快给你爸爸盛饭,先填补点儿!丽

亚,叫爸爸呀!”老婆穿针引线,替女儿和他缓和着气氛。

“爸爸!”女儿甜甜地叫了一声。

“嗯!”他干干瘪瘪地答应了一声。

女儿不敢再叫了,回过头望望她妈。仿佛今儿下午晚去幼儿园接她的责任,一

下子都在她头上一样了。

晚上把女儿哄睡着了,老婆钻进了他的被窝里,想和他亲热亲热,热乎乎的胸

脯小火炉一样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一双手臂像一条热乎乎的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一般这时候,只要他一回身,两个人就会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团火一样把双方

的身体都烧着了,熊熊地冒火冒烟。但是,这一回,他没动。

老婆轻轻问他:“怎么啦”

“我今儿累了!”

老婆不再说话。还是那么紧紧贴着他、搂着他,不一会儿,便轻轻地打起鼾来。

他给了老婆一夜后背,怎么睡也睡不着。

他好像才明白,过去发生的一切,既然是发生过的,就像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

上落生下来一样,是不会死去的,或者说不会在这么短短几年时间就夭折的。你觉

得把这一切几乎忘光了,其实它们只不过是暂时处于冬眠状态,就像北大荒冬天熊

瞎子“蹲仓”一样。即使你以为它们死了,你把它们埋进坟墓,它们也会“炸尸”,

也会化作魂灵跑出坟墓,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化成蝴蝶一样从坟墓里飞出来,骚扰一

下你。

什么也没有忘,一切又像是沉船重新被拖上水面,一下子清晰起来。你不可能

忘掉一切!你和人家过了一年夫妻生活,你把你的身体融入人家的身体,你像耕地

一样耕遍了人家的每一条垅沟,最后,还是人家送你到的机场,送你上的归国飞机

……你怎么可以忘呢她不是妓女,仅仅给你性的满足,她给过你温情,给过你照

料,给过你一个家庭主妇的悉心爱抚。她让你在澳洲那一半的日子有了安定的感觉、

家的感觉、亲人的感觉,她让你那光知道拼命挣钱的呆板生活里有了安慰,有了调

剂,有了阳光,而不再那么灰暗、杂乱、喧嚣……

秦弦一下子又走到他的面前,可触可摸,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是回北京来了

还是依然在澳洲学业结束了,她在干什么肯定是结婚了,要不怎么会有孩子

和谁这人什么德性个头儿赶得上我这样:1米82吗是谁都行,千万别是个大

老外!大老外也有好人,但毕竟是大老外。日子呢过得怎么样好坏不好不

坏也好也坏……

这些念想,在李根刚回到北京的时候,不是没有偶然之间倏忽一闪过。但从来

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浮雕一般突兀在眼前。莫非时间间隔一长,突然发了酵一样

膨胀起来

他说不清,一时半会儿,他还总结不出来诸如以前他总结出来的“拦车心理学”、

“一本书主义”的理论来。他只是知道,秦弦在自己的心中并未彻底遗忘。她不是

河中的一片叶一粒沙,而是一块石头,没有被水冲动、流走。

莫非这就是感情还是真的家花不如野花香或者是自己突然吃在碗里又望着

锅里

他感到自己远不如在澳洲那样拿得起、放得下了。回到北京,好像什么都变得

重了起来,都让他犯起思量。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致开车总是走神,

而和老婆那种平稳、默契又有规律的夫妻性生活,也发生了振荡。在和老婆干的时

候,他也常走神,止不住想秦弦。这可真是怪了,刚刚从澳洲回来时,他离开秦弦

不久,按说应该眼前更常出现秦弦的影子才对。偏偏那时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或

许是那时光觉得对不住老婆两年多的旱灾干熬便一门心思只想弥补一下老婆而

现在,和老婆的日子过得平稳得像使惯的这辆旧车了,歉疚感、新鲜感、欠别重逢

的兴奋感,便渐渐磨钝成一块搓脚石了

谁知道,反正和老婆性生活的时候,他止不住想起秦弦,而且拿她和老婆进行

比较。这对于一个男人是最可怕的事,性的生活虽还是专注于一人,爱的分流,实

际是将一份爱稀释为两分了。

他特别想到那年中秋节前秦弦从北京匆匆赶回澳洲的那次疯狂的快感,他觉得

可能一辈子再不会出现了。

老婆肯定发现了他在关键的走神。夫妻间的性生活,往往是一块试金石,稍徽

细小的感觉,有悖于往常习惯的哪怕失之丝毫的动作差别,都会引起老婆的察觉。

但是,老婆并不说他,依着他的性子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高兴,只要

他舒服。明明知道他肯定有心事,却从来不问。这让他感到安慰,又感到自己这么

胡思乱想,这么走神,实在对不起老婆。他便对老婆更好,一次走神,下次再找补

回来,无奈,他像沙滩上垒沙丘,一次次垒加上的沙子,一次次滑落下来。

他骂自己:莫非真的不可救药了他命令自己:忘掉那个秦弦!那个根本不属

于你的,你没有必要背上的包袱,自己压着自己。

他以为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可是,他又没法忘。他自己一直到最后也糊里糊涂,

为什么那不是像别人一样,不过系的是一个漂亮浪漫的蝴蝶结而偏偏是一个死结

他拼命想解开它却偏偏越解越紧

李根有点儿像中了魔一样,好多次到那个大雪天秦弦拦车的那个路口等,也曾

好多次到儿童医院门口等,始终没有等到秦弦再一次出现。原来守株待兔真他妈是

寓言!

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中了魔非要这样做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手打破本来很

平静的生活为了鸳梦重温为了再占人家的便宜真的再和她过一段日子或者

自己已经不再知足常乐而是野心大发想和老婆离了婚,和她去过下半辈子和她

再杀回澳洲……

他的脑子乱糟糟像塞满蒺藜。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老婆离婚,不可能离开女儿、也不可能再一次离开北京。

那末即使找到了秦弦,又有什么意义呢就为了说会儿话缠绵悱恻酸溜溜一回

这不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了吗自己不是最讨厌电视里那一套吗

他可是真胡涂了。每天开车时总有些神不守舍。而且,他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每天只干半天的习惯,天天见黑才回来,孩子交给老婆去接。赶上老婆上下午班或

者有事挪不开身子,只好交给姥姥去接。

他开车一般很少违反交通规则,这一阵子却连连被罚,不是开快车罚钱了,就

是闯红灯了;要不就是在不该拐弯处把车拐了弯。先举手敬礼后掏出本子罚钱的警

察,对他一点儿不客气。好几天赚的钱没有罚出去的多。

老婆劝他歇几天再干吧,这么心不在焉地开车,罚饯是小事,别惹出大事,撞

着人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他一摆手:撞什么人呀!你净瞎说,咱开车还从来没尝过撞人是什么滋味儿呢!

他照样从早到晚开着他那辆“面的”满北京城绕世界招呼。他仍然没死心,还

在想找泰弦。其实,北京城太大了,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大海捞针一样难。可就

像一个邮迷寻找一枚邮票,如果本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枚邮票,便也罢了,偏

偏他知道,而且看见过了,再找不到它,心里疼痒难禁,实在是无可奈何。

老婆担心他,侍候得更是周到,希望他在外面折腾一天回到家放松放松,舒服

舒服。星期天,老婆还特意买上三张电影票,带上女儿,拽上他,去散散心,别整

天开着车神经紧紧张张像绷紧的弦。说是大明星巩俐演的新片,他还没看到巩俐出

场,先倒在椅背上睡着了,睡着了也好,可以歇歇了。老婆任他死猪一样睡着,不

去叫醒他。

好不容易歇这么一天,第二天,他开着车又像上紧发条的老钟一样,接茬儿绕

北京城转悠。一为拉客赚钱,二为找秦弦。他知道自己这样找,纯粹是瞎子骑瞎驴,

却不忍把这份梦失去。

这一天晚上,大约不到八点钟,他还没有收车。赶上碰上了个女人带孩子到儿

童医院看病。如果不是听说到儿童医院,他也就不捎上这娘俩,自己要打道回府了。

儿童医院,一听,他的眼睛就一亮。把人送到儿童医院,他虽然不抱任何幻想,却

还是忍不住在门口停了好半天。好几个大人抱着孩子过来问他走不走他都摇头。

他停在这儿干什么他还想像演电视连续剧一样,在这儿出现一个奇迹,秦弦抱着

孩子从医院门口走出来,一直向他的这辆“面的”走过来吗

他一连柚了几根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他发动了车。他什么也不等,什么

也不找了。有人冲他喊着:“师傅,走吗”

他根本不停车,把车开走了,开得飞快。

如果不是载人到儿童医院,又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他不会回家这么晚。车开

到半道上,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真有些饿了。

车开过东单往北拐弯,在快到灯市口的时候,车被前面的车流堵住了去路。这

是常事,这段路最容易堵车,今天车堵得尤其凶。他骂自己,今儿怎么非走这条堵

车路呢他把车打了个弯,想拐进旁边的胡同里,然后绕二环路开去,可以畅行无

阻。车很难拐,因为想拐弯拐进胡同里去的车不止他一辆,他仍然被堵在那儿,动

弹不得,只好看着前后左右的车辆黑压压一片干着急。

前面胡同口临大街的一家餐馆大概是刚刚开张不久,装潢一新,瀑布灯流泻一

地,分外明光耀眼。餐馆门前横贴着一幅彩色大字,写着迎圣诞节,八折优惠的字

样,戴着红帽子穿着红衣服蹬着红靴子的圣诞老人正笑意飞扬地贴在餐馆大门的玻

璃上,一边一个,左右逢源地招揽生意。

他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是圣诞节呀!难怪路这么堵,车都跑出来凑热

闹了。原来北京人一般不过圣诞节,这几年邪性了,洋人的节比中国的节过得还火

爆,人人都想开开洋荤呢!他知道只有等了!豁出去吧,没个半小时甭想小孩屙屎

挪挪窝!他掏出一支香烟点着抽了起来。

这时,从前面这家餐馆里走出一个女人。李根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

一直要找的秦弦没有找着,却在这里碰见自己的老婆!老婆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

小鸟依人一样,亲亲热热地走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那个男人用一种极亲切的口吻

冲他老婆说了句什么,老婆被逗得忍不住在仰脖笑。那男的弯下头,在老婆的脸颊

上吻了一下,便搂着老婆先拐进了胡同。

李根像被突然而至的雷电击折的一棵树,怔怔地呆住了,香烟烧着了手指都不

觉得疼了。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会是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难以置信。

平日里,老婆待他知冷知暖,百依百顺,即便他发脾气,即便他现在魂不守舍,和

她过夫妻生活时常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她从未责怪过自己,相反百般安慰自己,

侍候自己,难道一切都是在演戏

他忽然觉得那男的有些面熟。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男的就是曾经给

女儿丽亚看过眼睛的那个大夫,他见过好几面的,他现在方寸已乱,什么也想不起

来了。他开始想跳出车,跑到老婆和那男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给老婆一记耳光,

给那男人一记下勾拳。他忍住了。他不想当众丢这份丑。

他也不想和他们再相遇,便把车又弯了回来,等着前面的车流挪动,还是走东

单大街。

真是邪性了!今天是不是要在圣诞节跟他开个玩笑他本希望在北京的大街小

巷里能够遇到秦弦,却让他撞见了鬼,遇到了老婆和另一个男人亲亲热热跑到餐馆

里过圣诞之夜!活生生的像要走进公园却跌入了垃圾站,本要拉开天堂的门,却敲

开了地狱之门。

李根这一天晚上在东单大街不知被堵了多长时间,心里一个劲更犯堵。他回到

家的时候,老婆已经到家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像平常一样,先为他打好洗脸

水,又关切地问他吃了晚饭没有他说吃了,便进里屋倒头睡去。其实,他根本没

睡着。

老婆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替他盖好一条被子。他把被子蹬开,一把搂

住老婆,开始剥葱一样把老婆的衣服一层层剥开,一直剥到赤条条一丝不挂。

“你这是干嘛呀着的哪门子急孩子在姥姥家还没接回来呢!”

他不管,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直脱得干干净净,浑身像条剥光了鳞的鱼一样,

就饿虎扑食一样向老婆扑来。

老婆以为他一时性起,只好不再说什么,依着他,迁就着他。谁知,他发疯地

压在老婆身上,狠命咬着老婆的嘴,给咬出了血。紧接着,他咬老婆的ru头,咬得

老婆疼得嗷嗷直叫。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老婆。老婆惊讶万分,

不知今天他这是犯了什么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他发了疯一样无法控制自己。他尽情在老婆身上发泄着。他身下的老婆对于他

面目皆非,他像强奸一个过路人一样强奸了她。

当他瘫软成一摊泥,从老婆身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老婆虽然浑身疼痛难熬,还

是小心而关心地问他:“你怎么啦”

“没怎么!”他再不讲话。

老婆也想起刚才在餐馆里的圣诞之夜。但她没有想到被丈夫恰恰看到了。她想

不会。他刚才那发疯的样子,只让她感到奇怪,并没有让她往那上面想。

他可能太累了!她给他盖上被子,自己慌忙穿好衣服,下地替他做饭。

他愈发想念秦弦。想起秦弦丈夫离开她的情景。老婆和秦弦的丈夫一路货色,

都背叛了我们。自己呢难道和老婆不一样吗在两年多分离的并不算漫长的日子

里背弃了对方有什么可责备老婆的呢不过是打了个平手而已,为什么呢为什

么老婆看着那么贤慧,却和自己干起同样的勾当是忍不住性的饥渴还是轻易地

离开本来固有的大道而不由自主地拐上另一条林间幽径只不过老婆更善于遮掩自

己,化妆自己,像演戏一样,演得炉火纯青、天衣无缝,连自己也被她的戏看入了

迷,被骗得个结结实实。丈夫、情人,她两不耽误,当丈夫不在家时,她堤内损失

堤外补;丈夫在家的时候,她花插着做个调剂、刺激和补充,就像做饭一样,大菜

之外,还要弄盘小莱,弄碟酱豆腐、臭豆腐尝尝鲜一样。这就是我的老婆吗

当他发现仅仅是自己背叛,似乎他还想补救,甚至忏悔。即使这次意外相遇秦

弦,他极想再次找到秦弦,但他想到了老婆,他没有想入非非,幻想着一手挽着老

婆、一手抱着情人。他没敢这样想自己,想秦弦。

现在,彼此彼此了,像双方先后都攻入对方球门一个球,还说什么呢他不后

悔了,甚至为在澳洲有和秦弦那一腿感到荣幸,要不他不是一个大傻冒,一个败军

之师吗

为什么这些天一直没有找到秦弦呢如果这时候找到了,他一定拉上秦弦也进

一家餐馆过过圣诞节,而且也要挽着秦弦的胳膊,给老婆亲眼见识见识!

他忽然觉得并非仅仅自己不可救药,而是彼此都不可救药,整个世界都不可救

药!

现在,一切才算扯平了。像本来揉得皱巴巴的床单,原先以为只是自己一人在

上面滚的结果,现在知道了两个人都滚过,两个人又都把床单扯平顺了一样。

就在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工夫,老婆已经把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丝面做好了,

端到饭桌上,叫他:“快起来吃饭吧!”

一切做得还他妈的不显山不显水,像真的一样呢!面汤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他不得不佩服女人。女人的肚里能盛船,男人行吗

想到老婆这一点,他立刻又想到秦弦,秦弦现在会不会也和老婆一个样呢真

的见到了秦弦,真的他俩又像在澳洲时一样,又能怎么样呢秦弦会不会和老婆一

样,和别的男人一起亲亲热热过圣诞节呢

他把自己唯一的希望毁掉了。能信谁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吗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老婆递给他筷子:“快趁热吃吧!我去姥姥家接孩子!”

他把筷子扔到桌上:“我去接吧!”说着,扭头走出了屋。

这一夜,他带着女儿回来得很晚。他开着车,把女儿带到亚运村的康乐宫,各

种游乐玩艺,美美玩了个够。然后又带女儿到国际饭店去吃西餐。女儿兴高采烈地

从圣诞老爷爷的红包包里摸奖,还摸出了一个会笑会唱会掉眼泪的洋娃娃。

他带着女儿足足折腾了半夜,一直把兜里的钱全部花光才回家。他和女儿也要

过一个圣诞节!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他过;他要和女儿过!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

女人,老婆也罢,情人也罢,都他妈的见鬼去吧!和自己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只有女儿!

回家的路上,女儿倚在他的怀中睡着了。她还从来没有玩得这么痛快、这么高

兴,也这么累过。

街道上安静了许多,车辆也少了许多。路旁的街灯如流星一般扑闪而过,辉映

着路面像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显得格外宁静,白天在上面发生过的一切堵车呀、交

通事故呀、争吵叫骂、大打出手呀……都好像没有发生过。街道两旁间或闪过的酒

吧、酒楼、卡拉ok歌厅,依旧灯光辉煌,圣诞夜的气氛还未散去。溢彩流光的灯光

洒进车里,映照在女儿的小脸上,跳动着五颜六色的光斑。

女儿睡得真香。他还从来没有发现女儿这么美过。即使有些毛病的眼睛,现在

合上了,也显得那么美。微微的呼吸,像升起的一团团氲氤的雾,带动着长长的睫

毛微微抖动着,扑闪着的一个梦境。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轻轻地吻

了一下。

元旦的前一天,气温骤降,天又下起雪来,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二场雪,足足

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雪停了,风却更猛了,气温一点儿没有回升。路面上,再

不像以前有人管,把雪及时清扫走。雪落在地上一层加一层,被人脚踩、车轮辗得

结实梆硬,各种废气污浊尘雾掺杂在上面,结成厚厚的、黑乎乎的冰,远没有从天

上飘飘洒洒下来时的洁白和美丽。这是北京最难跑车的日子。路面打滑,只有孩子

乐得在冰面滑冰、打冰爬犁。

老婆曾劝李根这日子别出车了,家里又不缺那俩钱。他不听。元旦这两天,他

光一个人吃闷酒,一天能招呼掉一瓶二锅头。老婆没说他,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

咕,看得出他心里不痛快,问他,他也不说。晚上想跟他亲热亲热,亲热的节骨眼

儿上再问吧,一般这种时候,他什么话都倒出来了。可到了晚上,他不是给你吐了

一地,就是倒头猪一样呼呼大睡。

他还是出了门,打开他的那辆落满雪花的“面的”车门,把车里的水箱、油箱,

加满油水,把车身上的雪花扫尽,他猫一样钻进了车。

这一天,是元旦过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天气很好,好几天没露面的太阳出来了,暖洋洋地照着。只是路面的

冰还很结实,车轮在上面不住地打滑。他把车速放得很慢,黄色的面的,像只黄色

的甲壳虫慢悠悠地爬。不过,这一天由于出来的“面的”不是很多,他的生意不错,

几乎没有跑空车,累得他够呛。往返奔波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现在已经无法

知道了。不过,可以断定,他的脑袋瓜子里一定乱糟糟的,像个杂货铺。握着方向

盘,他在走神,心思恍惚,迷路一般走失在茫然一片的荒草丛中。

这一天中午刚过不久,李根的这辆“面的”载着两个去西直门办事的外地客人,

刚刚走过二环路,他的车就一下子车轮偏斜,不偏不斜撞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上,车

立刻翻倒在地。车窗玻璃碎成一片,满天星一样扎在他的脸上。他握着方向盘一直

没有撒手,前胸紧顶在方向盘上而操纵杆死死插在他的心脏部位

其实,这时他开车走的是一条单行线,前面并没有车辆逆行,他为了躲车而偏

斜到人行道上。后面也没有车要超行,把他挤到一旁。交通警察判定交通事故时都

很奇怪,他已经有二十多年驾驶经验,怎么会这样轻易和路旁的大树去亲嘴

幸亏当时有好心路人拦住过来的汽车,把李根和两个客人一起送到医院。两个

客人都活了过来,偏偏李根没有救活。

他老婆娟子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过去了。那样子极可怕,嘴裂开了,双目圆睁,

满脸疤痕,尽是一个个小眼,像蜂窝煤。吓得老婆立刻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不住

的磨叨着:不让你出车的呀,不让你出车的呀……

老婆揉着哭成烂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开始给他办理丧事。没有单位来管,全靠

自己了。家里的现钱不多了,她准备到银行取些钱用,翻出存折,看到那个还存有

一万四千美金的存折。这都是李根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她立刻又心酸起来了。她又

想起李根在澳洲两年多的辛苦,又想起回北京这三年来开“面的”的辛苦,心想一

定得把丧事办得像点儿样子。虽然,他一不是官,二没有名,连个正式工都不是,

不过是个个体“面的”司机,但他的朋友挺多,得让大家看着体面些,隆重些。不

能舍不得破费。

她找到李根最贴己的朋友商量,豁出去花点钱,租殡仪馆里的一间房子,开个

追悼会,像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样。再在晚报上登一条启事,让平日难得一见的

朋友都能赶来参加葬礼,也算对得起死去的李根。

朋友拍着胸脯说:“这两件事都交我办!我认识报社和殡仪馆里的人,咱们可

以少花点儿冤枉钱。”

葬礼就这么办了。那天,来到殡仪馆的朋友还真不少。好多是当年和李根、娟

子一起在北大荒插队的老朋友。

李根躺在房间中央一个平台上。因为是整过了容,那模样不像刚死时那样可怕,

却也和平常不大一像了,娟子把他出国时特意从雷蒙扯的那套西装换上,可她不敢

替李根换,虽然十几年夫妻,李根赤身裸体对她算不得什么,她现在却怕再看到那

赤身裸体。她偷偷塞给殡仪馆的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又递过二瓶酒,请他们代劳

的。

这天清早,她带着女儿丽亚早早来到殡仪馆,迎接着一拨又一拨前来参加葬礼

的朋友和亲戚。葬礼开得很简单,没有什么致词之类,只是大家绕着圈在李根遗体

前看了一遍,鞠个躬,然后,大家围在一起叙说着许久未见的悄悄话,猜测着李根

死因,感叹着李根的可惜,劝慰着娟子照顾好孩子……那一刻,人心变得极好,极

脆,极弱,与平常的剑拔弩张或浮躁喧嚣大不相同。

就在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走进来了一个带着两岁多小女孩的女人。大家正围

着娟子母女俩说话,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北风一样轻飘飘地走进来,一直走到李根

的身边。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晓得,她身边带着的这个小女

孩是李根的,当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着李根的孩子时,她起初想打掉的,可是后来

她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让孩子一天天在肚皮里长大,拱动着她的心窝。孩子生下

来后,她给女儿起了名,也叫利亚。这纯粹是巧合。因为她和李根在一起的时候,

从未问过李根的家庭任何情况,李根也没有说起过他有个女儿叫丽亚。他们俩人恪

守着大家当时约定俗成的规则: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秦弦从李根遗体上往四周望去,虽然人很多,她还是一眼望出谁是李根的老婆。

这是女人的一种直觉,一种本能。

她只望了娟子一眼,便没有再去端详。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她,娟子更是向

突然而来的一个陌生女人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当娟子正准备拨开人群,向她走去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开,离开了殡仪馆。

临走开之前,她让身旁的小女儿走到李根的遗体前,送上了一束鲜花。

那是一束金黄的矢车菊。

1994年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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