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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些画面有什么意义,也许只是思维故弄玄虚的波动而已。我的思维高速运转许久,终于令我停滞到极限的身体起了些竞争意识。然而我想动却也动不到哪去,我连医院都走不出去,说是住院治病,其实就是被我爸关起来了。被我爸关在医院的期间我没什么可做的,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总要绕回关于“如何挽回楚悉”的思考上。我冒出了挺多点子,比如让什么人搞垮我爸的公司,要不然就找猎头挖走楚悉,然而凭我爸的手段轻而易举地就能够让楚悉再也翻不了身。我甚至想过能不能让我爸去死。后来我意识到,症结不只在我爸,还有楚悉。他选了他想要的,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我忽然记起来他很久以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你这样很愚蠢,用伤害自己来逃避你逃不出去的圈。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也确实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什么是聪明的做法。然而聪明不代表能成功。他没有伤害自己,而是利用能利用一切来跨过他的那个圈。他以为他能跨过的,然后像超人一样飞到天上,俯瞰曾经俯瞰他的人。可他跨不出,我知道。他像一只爬山虎,那么有韧性,一切都能够成为它的倚靠物。可他忽略了就算墙高到通天,就算他能攀着墙触到天,而他的根须永远深埋泥土中。可离开了泥土,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照楚悉的说法,我永远不会懂他,到死也不会,就像永不相交的一对平行线。我认为这纯属歪理邪说,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这借口根本不是为了安抚我,或者伤害我又或者跟我讲道理。这个借口跟我无关。他这么努力地创造出一套听起来可以自圆其说的道理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好过一点——他可以以此告诉自己,放弃我而选择了其他的并不是丢西瓜捡芝麻。那晚我被他气得什么能力都丧失了,脑袋分不出任何一条神经来思索他的道理歪在哪里。现在我哪里也去不了,低能耗地活着,因此脑筋运转地比较充分。按他所说的,我不能理解他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可世界上哪有两个人完全相同,哪有两个人处于完全公平的地位,谁都不能百分百理解谁。而依然有那么多相爱的人,有无数相伴一生的人。说明公平和理解根本就不是爱情衍生的必备条件。至于爱情真正的养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不缺乏任何“营养”,爱他对我来说几乎是任何条件也不需要的事情,太简单了,我遇到的所有的困难都是对方设立的。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能把这番话对楚悉说一遍,他一定也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他总说不是这样的,我也总认为他说的不是这样。与柔软的线不同,我们就像两块石子,谁也融入不了谁。再怎么努力往他身边挤,也挤不成一个,拼上所有力气,也只有石头子崩断的结果。我胡思乱想的期间樊忆川总来看我。可他不是我期盼的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因为他占用了唯一的名额,楚悉才不能来一样。我控制不住地将一切怨恨都转嫁到他身上。有一天他给我带来了一盒寿司,是我最喜欢的那家日料店的,我和楚悉一起吃过很多次。他问我要不要吃一点,我翻身背对他来拒绝。他却用他无限的耐心劝说我,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我也无视了无数次。我有气无力地说,樊忆川,你对我再好我也不爱你。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就扭过头冲他笑,说,我有病,别扭得很,就是喜欢不上对我好的人。他说,那我该怎么做,像楚悉一样?他摇了摇头,我不会的,他说,就算那样能让你爱上我,你爱的也不是我。我忍不住发脾气,大声说,你别摆出一副上帝的样子给我看!你是想让跟你忏悔吗,再得到你的饶恕?或者让我感觉我愧疚?我跟你讲明白,我不会领你的情,更不可能愧疚。樊忆川耸了耸肩,对我激烈的言辞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上帝的本意从来不是让任何人感到愧疚,他说,哪怕对方是异教徒。他的原则是不参与美好,只帮人寄存令他止步不前的痛苦。他瞪着他的大眼睛冲我一歪头,所以,他说,我不是上帝,容礼,是你一直在扮演楚悉的上帝。我张了张嘴,像失语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用手抠自己的脖子,怔住,猛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捂着脸哭。也不管樊忆川能不能听到,或者根本就是自言自语,我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你不懂。我在被子里用手抹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我也不懂,楚悉说我也不懂。?[1]?摘自百度到的公益广告宣传语……第24章每次?樊忆川来医院,我们总得说点什么。不然不言不语的两个人待在一处,与两座雕塑没什么区别。而医院里本来就到处都是吃了药丸变成雕塑的人,他跨越大半个城跑来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来当雕塑的。我没什么可以说出口的话,因为我的大部分记忆都有关于楚悉,哪怕没有他,说着说着也会有。语言是个煽风点火的利器。原本一场小雨后,木头从里潮到外,像夏天敞开口在餐桌上放了一个日夜的薯片。火苗将熄未熄,象征热气的橙红色闷在木头里面冲不出来。话语是把充满魔力的扇子,只要说出口,就能使得火苗重新热烈起来。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樊忆川在给我讲他的事情。然而大学老师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没有新意。像石黑一雄的小说一样漫长又没有尽头,让人连“为什么”都想不起来去问,更别说反驳,唯一愿意做的就是放任它这么下去。我大概没资格这么说,因为我并没有读完这本小说。它是之前我和楚悉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的原作,我几天前开始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读完,或者会和我做过的许多事情一样半途而废,永远也读不完。书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一个吞云吐雾的加湿器旁边,盖在阿盖的塑料盒子上面。那么多白色的水珠扑下来,书皮却依然保持干裂脱皮的状态。这不是楚悉房间里的那本,是樊忆川带来给我的,繁体字,里面有一堆中英文夹杂的笔迹。樊忆川经常去家里帮我带东西到医院,阿盖就是他运来的其中一个。我第一次让他取东西时就想到了楚悉房间里的那本书,最终却没让他拿。原因很简单,樊忆川在听了我的请求后立刻起身要出发,我叫住他,说,家钥匙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找找。他却说,楚悉把他的钥匙给我了。他把钥匙都送人了,跟我一起打包送给的别人。我索要这本书正好给了樊忆川除大学教师日常生活以外的讲述灵感。他说ishiguro(樊忆川记不明确这位日裔英国小说家的中文译名)得诺奖的同一天,他正在桃园机场等待飞机,手里拿的就是这本书。他的讲述没头没尾,没有通过这个勉强可以称为“巧合”的故事给出一个什么结论。我控制不住地去好奇楚悉的这本书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肯定的是上面绝对没有密不透风的标注。楚悉把什么都整理得干干净净,喜欢保持物品的原状。至少不会刻意为任何一件物品添加除了其本身自然衰老外的痕迹。因此他的所有物放多长时间也像新的一样,一眼看上去没有破绽。我在他老家翻过过他小时候的教科书,名字写得非常小,放在扉页的右下角,书里也几乎没有任何标记。我却记得我把历史课本里朱元璋的脸涂成过全黑色,也在语文课本里李白和杜甫之间画上过红色波浪线。樊忆川说最近有个学生总缠着他,让他头疼。这是他的故事里新出现的一个人物,而这位学生显然不是在进入他故事里的这天才变成了他的学生,说明从那附近的某个时刻开始这个学生对他产生了一些意义。并且这位学生的出现率不低,虽然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情节。他又要请我吃饭,樊忆川说。男的女的?我问他。男孩,樊忆川说。长得帅吗?我说。樊忆川十分认真地对待了我的问题,皱着眉想了想,然后一歪头,说,算是。他喜欢你,我随口说道。他大惊失色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说,你想多了,他就是为了gpa而已。我说了句要去上厕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当然无法从樊忆川不夹杂个人感情而只叙述时间经过结果的描述里体会出他的学生对他有没有意思。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个学生出现得太频繁,而我已经听腻了。还好在他把所有可讲的事情讲完前我被“允许”离开医院了,虽然我的处境没什么实际的改善,绝谈不上“恢复自由”,出院当天只是从医生被转交到我爸的司机手上,他会送我回家,之后谁来监视我我暂时没有头绪。总会有个谁的,就像高二那年从天而降,不对,从哪里灰头土脸跑来的楚悉一样。办出院手续的早上樊忆川又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正对着医院大门的等候椅上发呆,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我旁边的老爷爷跟我讲(倒也不一定是跟我讲,他没看我,跟我一样目视前方,只是这段座椅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如果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你”见面了,肯定有一个人会消失,不知道怎么讲到了苹果可以毁灭地球的假说。虽然他的女儿一直在阻拦他,但是仅仅是拍拍他的胳膊让他不要说话了,或者让他喝一口水,但并不能连续地捂住他的嘴。这个假说是谁提出来的?我盯着医院前面停下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问道。我,老爷爷说。接着樊忆川就走了过来,我大概因为看到外面的阳光、听到狂躁的车喇叭声、又被一个物理学家告知了没有正式发表过的苹果假说而生出点不愿意深究未来的暂时性快乐。你怎么这么闲?我仰头对樊忆川说,你是不是早就被学校开除了然后一直骗我。我今天早上没课,他说。我哦了一声,屁股往前蹭了蹭,靠着椅背闭上了眼。走出医院时,我在门口摔了一跤。樊忆川和司机一左一右扶我起来。樊忆川突然说,重力是物质对孤独的反应[1],你反应过度了。我冲他翻了个白眼,说,腿软是我的身体对饥饿的反应。他笑出了声,非常直白地夸赞我道,容礼,你永远这么可爱。我甩开他和司机搀扶我的手,往下走。他跟上我,问我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说着扭头看了眼保镖似的跟在我另一边的司机。他说,您想去哪里吃?我说我要想想,司机说了声他先去把车开来就在裤腰上车钥匙噼里啪啦的奏鸣曲中先退场了。我停下脚步,站定在第三级台阶上,站了好半天,看了眼樊忆川。想好了?他问。我皱着眉捂住了右脸,他大概以为我在扮鬼脸,笑着说,心情这么好?我要去拔牙,我说。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得把智齿拔了,我说,不然我真的会疼死。[1]电影the half of it 的台词第25章我没去拔牙也没去吃饭,用一句听起来不像开玩笑的“逗你玩的”和樊忆川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我暂时没有自由行动的资格,直接被司机带回了我爸的住处。说是他的住处也不百分百正确,从产权上来说,我住过的绝大部分房子都是他的住处,可是这里真正的住户只是高中时期的楚悉还有我而已。高中毕业了我和他从这里搬出去之后就成了个空房子,没人住,只有保洁每周来打扫卫生。路上我跟司机说我不想回南城的家。因为房子没人住,就不能称之为房子。一处十几年没人住过的房子,显然不是能让我心情舒适的场所。车依旧沿着当前的路飞驰,离我想回去的家越来越远。司机跟我说,容总在那等您。前方有个非比寻常的画面即将在我眼前展开——回一个很久没回过的家,见一个也是很久没见到过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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