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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阿婆!我来了,想妤儿没有!”刚一进门,妤如就丢开姐姐的手,一头往堂后里间寻去。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看到妤如从里头,搀出位老妇人来。

她穿着宝相寿花纹样的褐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镶了颗老东珠的貂狐抹额,正笑吟吟地望着外孙女,听她说着什么……

见着又有人进来了,方才从妤如身上移开了视线,正是杨阁老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崔氏。

“妙如见过杨老夫人,祝夫人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妙如见她望了过来,盈盈下拜行礼。

老夫人脸上笑容慢慢收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叫她起来,嘱咐道:“好好跟你妹妹相处,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了!”

俯首应了声“是”,妙如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后面跟上来的婵如,也跟在后面,上前行了礼。

一旁偷偷观察,妙如发现,她看到婵如时,神情跟见到自己时,不太一样。刚才是嫌弃中带着几份不甘,而此时她望向三妹的目光中,嫌弃间带一丝鄙夷。

妙如摸了摸鼻子,望向妹妹妤如。

见她也是一脸困惑,想是不太明白,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为何变化那么快求助地向姐姐这边看过来。后者给了她一个“别问我”的表情。

从门外面,这时又传来个小姑娘的声音:“外祖母,映儿来看望您了!”跟着后面的,还有个少年的嗓音:“慢些跑!小心摔着,这么大了,还像只兔子似的,都不好好走路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听到这个声音,妙如心中一肃,忙敛起笑容,扮成木桩样。

第三十四章 惊魂

闻声奔进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仿若透明般洁净如玉的脸上,黑如墨染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上面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随着说话时的眨眼,上下飞舞着。浅浅一笑,梨窝在脸颊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和生动。

妙如在腹中不禁暗叹,这兄妹俩的父母,基因真好!难道汪家专出此等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见那小姑娘跑到右侧,跟妤如一左一右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臂,两人竞相在老人家面前卖萌。

看到眼前和谐的画面,妙如心里升起一种叫羡慕的情绪。四年前,刚穿过来时,在祖母跟前她也是此般哄老太太开心的。

想那杨老夫人崔氏,也是个有福之人。当一品诰命十来年,老了还能有此等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日子。这种平实的幸福,才是妙如最向往的生活!

牵过她表姐的手,妤如奔到姐姐跟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姐姐妙如,上回你看到的那个绣球,就是她折了送给我的。”

然后对妙如介绍:“这是我大姨家的峦映表姐,大我两岁,刺绣活计做得可好了!”

许是跟陌生人初次见面,小姑娘有几分矜持和拘谨,跟妙如互相认识、见礼后,就又跟她表妹说起悄悄话来。妙如微微一笑,让到了一旁,牵着妹妹婵如,跟在她们后头,朝禧荣堂门口走去。

刚在外面追着提醒妹妹的汪峭旭,此时正在路边,跟着钟澄边走边聊些什么,他们也进了院内,想是来跟长辈请安的。

“这是要上哪儿去”见三个女儿要离开,钟澄顺口问道。

“要到库房里找我们以前做的河灯,拿出来准备晚上再放!”妤如回答道。

钟澄了然地“哦”了声。自从那年妤儿,被她姐姐带着做了次河灯后,她每逢观灯时节,必做莲花灯来放。

“中秋不是赏月猜灯谜的吗怎么改放河灯啦又不是中元节!”汪峭旭在旁表示不解。

“中元节那天下雨了,没放成!不兴咱们今晚来补放啊!”他妹妹反驳道。

少年有些嗔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估计是被这种执着的精神给吓住了。

妙如在旁边嗤地笑出声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汪峭旭随之收了声,丢开了去。

晚宴的时候,妙如见到妤如的大姨汪夫人。

三十多岁年纪,不像一般高门贵妇那般,养得白皙丰韵,反而脸色有些憔悴。眉宇间因长期蹙着,都有些许皱痕。唇边的法令纹,在发笑时若隐若现。不过,她的五官长得极美。即使是颜色不再,也看得出当年是何等的容色倾城。跟杨氏只有三分相像。

见到妙如时,她倒没像杨老夫人那般严肃告诫,反而亲切地询问了她,留在老家独自生活时的状况,和她平时的爱好。

那种贵族生活,磨砺出的温润和涵养,让人无不感到熨帖和舒服。她和杨阁老父女俩,让妙如对杨家人,有了些不一样的印象。

得到妙如恭敬的回答后,汪夫人送给她一只和田玉镯作为见面礼。

月上柳梢头,杨府后花园里一派热闹景象。在地势较高的望月亭里,大人们坐在石桌边,边酌酒饮茶,边聊着天。桌上摆满了月饼、糕点和时令瓜果。

突然,有人问起:“咦,那群小猴子呢怎么这般安静了”

杨俊贤站起身来,用目光四周找了圈,真没找到一个!

旁边的汪峭旭拉着他坐回原位,对众人解释道:“下午就听她们在嘀咕,说是晚上要在水边放河灯,补回上次中元节下雨没放成的份子。”

众人听了,不禁宛尔哂笑。

过了会儿,汪峭旭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们,黑灯瞎火的,在水边玩!旭儿到那边看看她们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杨俊贤也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头,附和道:“小舅舅陪你一起去!”

说着叫上身边丫鬟,装了些桌上糕点水果,用盒子盛着,打算带给那帮外甥女们吃。

两人连袂向杨府后院的镜澈湖边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快跑、快跑!映姐姐的灯快追上来了!”

那边另一个声音正得意:“看我这灯不超过你的!以前我可没少跟姐妹们玩过河灯……”

“映儿,妤儿,你们要站得离水边远些,小心掉下去……”突然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站在后面的婵如,只见她脚下一个没站稳,朝右前边倒了过去。

这陌生声音,在黑夜里突兀地响起,想是把一向胆小的婵如给吓着了。

而她旁边右前方站着的,正是汪家的小姑娘峦映。

她跟一个被唤作鹤儿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假山的边沿上望着湖中的河灯,也没留神身后的危险。

婵如哎哟一声,双手在空中划拉着,无意中碰到峦映的肩膀。连带着她也朝右边倒去。

峦映这一倒不要紧,一直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的鹤儿,也跟着向水里掉了下去。

站着湖边假山上的两小姑娘,无一幸免地掉入了湖中!

时值中秋,湖水微凉,她们在水中挣扎着……

站在右后方的妙如,吓了一大跳!

再看着左边的婵如,应只是摔倒了!也顾不上把她扶起,妙如忙转过头去,朝高处亭子的方向大声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

然后对着湖边丫鬟婆子们唤道:“谁会水的赶紧下去把她们救起来,快,快!不会水的,赶紧拿根竿子来!”

这时,湖里靠近自己这边,有声音在叫唤。

妙如心中一惊,闻声望过去,原来是个穿着鹅黄比甲的小丫头。

正是刚才落水的鹤儿,她自己游回岸边了。在湖中扑腾呼救,双手在水面上胡乱拍打着。

妙如见了,也没多想,救人要紧!

伸过手去,想把她顺势拉上来!

“把手给我,快!快!”妙如对着她喊道,叫鹤儿的闻言,真把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妙如使出吃奶的劲儿,死命地拽紧她,就往岸上拉。

幸亏以前在山上,帮着师兄师弟们干过不少重活,力气也练出来了!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没被反方向的力给拽过去!

身后传来婵如哇哇的哭声。想是她已经爬了起来,知道自己闯了祸,急得哭了起来!

妙如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那里瞎哭。

头也没回地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赶紧过来帮把手啊!来拉住姐姐,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呢!”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扑嗵的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原来汪峭旭见她救起来的人,并非是他到处找不到的妹妹,一时心急,跳了下去。

看见后面有人赶了过来,妙如心下稍稍安定,和婵如合力地把那小姑娘拖了上来。

把人救了上岸后,妙如舒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看回水面。

妤如在对岸的那头,朝着水面嘶声竭力地喊着,这头杨家小舅舅在岸边,指挥着仆妇们,准备接应湖中的汪氏兄妹。

汪峭旭跳下去后,朝水中挣扎的身影游了过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把妹妹托了起来,在岸边婆子的帮助下,两人离开了水面。

上岸后,也顾不得歇口气儿,他忙拍了拍峦映的后背,把她刚喝进去的水,给拍得逼吞了出来。

在亭子赏月的众人,闻讯这才赶了过来。只见得汪家兄妹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而妙如姐妹俩,在旁守着另一位像落汤鸡的小丫头,也摊坐在那里。不过,钟氏姐妹上下却穿戴整齐,没有打湿凌乱的样子。

杨老夫人忙一把抱住峦映,失声地哭叫起来,其余几人都围了上去安慰。妙如几个在一旁,没人搭理她们。

“怎么回事儿!”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杨氏这明显不善的语气,婵如下意识地朝姐姐身后躲了躲。

“妙姐儿你说!”看见她把妹妹往身后藏,杨氏就把话头引到她的身上。

众人这才回过头来,把视线落在了妙如姐妹身上。

起身朝众人施了一礼,妙如就把刚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你先跑去救起的,是这小丫头!”杨氏问话中带着一丝怒气。

“是的,母亲!鹤儿离得比较近,女儿顺手就把拉了上来!”妙如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答道。心想,今天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你该先去找来人救映儿,确定有人来救她了!再去救这小丫鬟!怎么不知轻重缓急,不分尊卑贵贱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插入进来,正是杨老夫人崔氏。

妙如正想开口解释,她确实喊人了,还吩咐过旁边的人去拿竿子……

“她本来就缺人教养,哪懂什么尊卑贵贱!”杨氏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虽小,岸边的几人却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辈的教诲,你听清楚了吗!还不去向你大姨母道歉!”严厉的声音从钟澄那边传了过来,他铁青着脸,止住了女儿想要解释的动作。

想是因着自家女儿,带累着了别家的宝贝落了水,他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安抚那几人的情绪,作为两女儿的父亲,钟澄当场厉声喝斥起她来。

妙如心里虽觉得委屈,但岸上这群人都是她的尊长!这时若是出声解释或反驳,会被他们当场安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让爹爹也下不了台。

算了!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妙如带着妹妹,走到汪夫人和峦映身边,向她们行礼道歉了!

又朝着杨老夫人施了一礼,恭声说道:“谢老夫人教导,妙如记住了!”言毕,就退回父亲身后。

见峦映没什么大碍,又是自己女儿落水引出的事端,也不好让钟澄下不了台,汪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姑娘们年纪尚幼,考虑得不那么周全,也是有的。大家就不要太责怪她们了!”

汪峭旭和他妹妹,还有鹤儿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见证事发全过程的岸边众人,也没谁出来吱个声,替妙如姐妹作证解释一番,还有个仆妇,手里拿着竹竿,才赶过来!

于是,妙如救人此等小小的功劳,因为被救者身份太低贱,大家集体无视了。没有功只有过,功劳抵不了过失。

出了这事,大家也没了赏月的兴致。汪家兄妹喝完姜汤,泡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着他们母亲回了府。

钟澄一家随后也离开了大学士府。

第三十五章 上门

在回家的马车上,杨氏抱怨了一路。

什么姐姐带着两外甥,借着长公主婆婆进宫赴宴,不在家的机会,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跟亲人过中秋,月没好赏到,两儿女被人拖累下水了,多么对不住他们云云……

什么回去后得请嬷嬷,教女儿们礼仪尊卑,省得以后带出去,一个个没大家闺秀的样子,传开了丢她这嫡母的脸面……

对于她的聒噪,钟澄装着没听见,一路闭目养神回了家。

第二日下衙回府后,他把妙如叫到了春晖斋。问昨夜被他拦下的解释。

“爹爹,妙儿不认为先救那丫鬟有甚不对。当时的情景,只救得了她!人要量力而行,跳到水中救映表姐,妙儿自认没那本事。”她执拗于此。

“没说救人不对,但要分先后,你该先叫来人,确保映儿有救后,再去顾及其他……”钟澄企图说服她。

“为什么就因她是大家小 姐众生平等,同是条人命!在山上,师叔救人时,从来不问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妙如不好拿别的时空来说事,只好找个现成的例子。

“你师叔非红尘中人,当然不讲身份施医救人了。可你不是,你还有亲人。今后还要在世上立足,受世俗礼教所缚,还要与人交往……世上之人,出生时就已分了高低贵贱。”

“他们身份贵贱,与我何干又不巴巴地求着他们……”

“你还小,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活在世上,总有要人援手的时候。身份越高,能耐越大,能帮到人的越多。不能把他们,跟奴婢贱民等同对待……”

妙如不说话了,作为从现代来的灵魂,很难认同此等观念,就像钟澄很难理解人人平等的思想一样。

见女儿不吱声了,他继续道:“想想看,你救起那小丫鬟,若映儿最后没救回来,你大姨、外公和外婆会怎么看待此事你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处让爹爹在他们面前怎能抬起头来跟他们说,我女儿信奉众生平等,为了个贱籍的小丫鬟,连她表姐都扔下不救了”

“他们会以为你有毛病,缺乏长辈的教导。上流社会该有的教养和眼界,不是这样的……人的等级和贵贱,本就有分别。要在这世上活着,就得遵从这些,否则就要吃尽苦头……”

“映表姐若救不回来,鹤儿是不是就得陪葬呢,算白救她了吗”猛地抬起头来,妙如问出两天来,一直纠结于心的问题。

“跟在映儿身边伺候的,万一到了那步,估计都活不成了。怕是连自己都不想苟活了。你不去救她,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不会让人说成,主子的性命是被她给耽误的!”

妙如顿时感到浑身冰凉。这是怎样变态的一个社会

到如今她才感到,这时空的人命不值钱,尤其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当初还想着父亲若不要她了,就丢掉身份,流浪或者跟师叔去游历山河去……

“其实当时我帮她大声呼救过,也吩咐过人下水去救,还有人听从我的安排,拿来了竹竿。”她这才把真相倒了出来。

“那当时为何没人出来说句话”

“可能是妙儿人微言轻,没人愿替我出头吧!”

钟澄的目光暗淡下来,女儿这话他信!

不知内情的,以为她是庶出或外室女;了解内情的,知晓杨家母女不喜欢她,也没人敢去触老夫人的霉头。

以后还是少带妙儿去那边府里了。

钟府后院的华雍堂内,崔妈妈正跟她主子汇报:“夫人问起小 姐身上动静,还特意让老奴带了几副药回来。”

愧疚望向杨氏,她接着说:“请恕老奴多嘴,将姑爷和小 姐现在相处的情形,告诉她老人家了。”

“我娘她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也没多讲其他的,只说等过几天,亲自来咱们府上,替小 姐好好调教妙姐儿一番。让您那天找个由头避出去,省得被人捅到姑爷那里,让您下不来台……等她被驯服了,解决大麻烦后,姑爷跟您自然而然就会和好如初的!还有,秦婆子,老夫人让您那天也一并支开……”

“真的娘亲真准备这样做”听到此言,杨氏心中充满希望。

论到妻妾相斗,调教庶女的手段,唯一让她服气就是娘亲。

与爹爹结发几十年,恁是没让个庶子成年,俊弟也是三十岁上头才有的。家中曾有过几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到最后都老实了。庶妹们在娘面前乖得像猫儿一样,尊她这嫡母,比对生母还尽心恭顺。最后还都被打发得远远的,也没在跟前碍眼的。

父母被人当成恩爱典范,也没传出不好的名声。当然,这事也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嫡女都远嫁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月底最后一个午后,在浮闲居里,妙如睡思昏沉,正有口无心地背着父亲布置的功课。

突然,织云从院外进来:“姑娘,听门房的周大娘说,有位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谢姑娘。可太太一大早,就带着二姑娘出门上香了。谢夫人在二门厅堂里候着,姑娘要不迎进来招待一下”

“工部谢侍郎这名头听着有些耳熟!妈妈,你可知此位是什么来头”习惯性地,她问起总在旁参谋的秦妈妈。

“姑娘忘了秦妈妈今天跟太太一起,上山给老太太烧纸去了。”烟罗在旁答道,“前回在船上救的那小公子,不就是工部侍郎家的”说完,上前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烟罗,把上回爹爹赏的上好碧螺春拿出来,准备几碟茶点……”随后吩咐起来,她决定亲自接待客人,不能失了爹爹的体面。

“锦缎在院门口守着,等客人来后,再过来招待!莲蕊留在垂花门那里守着,太太回来了,提前知会一声;锦绣跟织云一起,跟着我去迎人。”安排完毕,她望了众人一眼,想让她们看看,还哪里不妥大伙纷纷点头应是,各自忙开了。

一群人来到了钟府前面中厅知君堂。

那儿坐着位妇人,穿着锦罗绸缎的华衣,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布置,她身后两丫鬟,也在交口接耳。见有人朝来了,她赶紧收回心神,咳了一声,提醒她们收声,在椅子上敛容端坐起来……

妙如上前行礼,自报了身边与之寒暄。对方也说明了来意,送上礼物。妙如作主,邀谢夫人屈尊移步内院,以便能好好招待一番。

路上偷偷打量她:谢程氏三十出头的样子,飞扬神采中带着几分从容和精明。

一行人跟着就进了浮闲居。

宾主双方分次坐下,上完茶点后丫鬟就退下了。

打量婢女们的举止,程氏暗自点头,把视线挪到眼前这小姑娘身上……

肌肤白玉般纯净无暇,眉目如画,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身上有种清灵透彻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程氏心中暗赞,才这点年纪,过几年该是多么飘逸出尘……

在京城地面上,她也算是见过不少闺中女孩的。上至宫里的皇家公主,下至低阶官眷,像这姑娘此般容貌气度的,也算是少有的了。

加上淡定的神态,她身上那种超出年龄的沉稳,让人很安放,欲与之亲近。难怪被慧觉大师破例收为关门弟子,还传她灵慈寺的医术。

双方寒暄后,程氏问起回京后她的生活,问她习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提起船上救起儿子的事,她诚挚地再次道了谢。

妙如跟着礼让了几句。话题就转到程氏一双儿女身上。

“婶子也有个五六岁的女儿,整天闹得我头都晕了。哪像侄女这般懂事的!六岁就上山学医了。有空来家里,替婶子好好教教她。不说像你那般乖巧,起码让瞧瞧,别家姐妹是怎样的文静知礼……”提起自家女儿,程氏一副头疼的样子。

两人聊得正起劲,屋外进来个小丫鬟,气喘吁吁朝两人行了个礼,就凑到妙如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听了,也是满脸惊色,不知所措的样子。

程氏心中好奇,发生何事了看把这小丫头吓得,哪还有还刚才镇定的样子。

只见她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中写满了遗憾和抱歉,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

程氏见了有些不忍,忙出声询问道:“大侄女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此时你家中没个大人在,婶子虽无能,好歹是个长辈,见过些风浪,可帮忙出出主意……”

听到她如此体谅,妙如把心放回原处,倒出原委:“母亲的娘突然到访,家中没个长辈在,二妹妹也跟去寺里了,三妹才五六岁。只有妙儿能接待了。要不,婶子先在此歇歇,侄女去去就来”

见她又有访客,程氏也不好久留,起身告辞:“婶子家中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回头请你来家中玩。”叫上丫鬟,准备回府,刚迈出右脚,突然想起什么:“你外祖母可是杨崔氏她对小辈们也蛮和蔼的,为何这般急色莫非……”她没接着往下说。

心下却琢磨开了:为何如此生分都不叫外祖母的。难道……不对,她明明是元配,或者,钟杨氏不是她生的,是庶女也不像,前些年在京城时,她多张扬啊!她头次说亲对象,是个簪缨世家的嫡子,她绝不可能是庶出。又或者,妙姐儿是庶出的不过她年纪,该是杨氏进门前就出生了……

望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妙如暗暗着急。

此时从门外传来了崔氏的声音,略带些怒气:“怎么,长辈不在家,就不见我这老婆子了老身特意来看望你们大姑娘的,正好补上前次的见面礼!”

听到这里,程氏有些了然:哪有疼爱亲外孙的,头次见面不备下见面礼的头上腕上随便取下一件就是了!这妙姐儿十有八九是庶出,还不得老人家的欢心。明知女儿女婿不在家,也不打算回府。硬要闯进来,看这来头,怕是另有缘故。有好戏看了……今日可让她赶上了,回头跟娘说说,爹爹政敌家中女眷的作派……说不定能……

她念头刚闪过,就对妙如说了声:“出去也来不及了,婶子不想见你那外祖母,借耳房躲躲!”说完,也不管她答应与否,招来她丫鬟,一起闪身躲进旁边屋里。

呼叫不及,妙如只得随她去了。

崔氏进正厅时,烟罗把程氏用过的茶具刚收拾完毕。

见厅里并没其他人在,想起刚才拦她的理由,崔氏就上火了:“不想见长辈,就谎称有客,让丫鬟们挡着你外祖母!你母亲没说错,果然是缺人教养的!”

刀锋一样锐利的数落,把藏在里面的程氏惊呆了。这是人前对小辈和颜悦色的杨夫人吗彻底颠覆了她心中的印象。

转过头来,她瞄见了屋内香案上林氏的牌位,忽然明白了:这杨氏原是人家的填房。妙姐儿并非刚才猜的是庶出。原来是钟探花前头妻子所生……刚才还纳闷呢!通身的气派,怎么看也不像是庶出的啊!原是如此……

第三十六章 过招

“妙儿见过外祖母!您老近来身体可还好”妙如上前行礼。

见崔氏轻嗯了声,妙如忙过来扶之坐下,让锦绣上了茶。

她脸色这才好了点。呷了一口碧螺春,朝四周的丫鬟们望了又望。

妙如明白她的意思,把她们都打发了下去。好整以暇,等着老夫人开火。

“还是跟你三妹一样,叫杨老夫人吧!这声外祖母,承受不起!半月前,因着你,老身差点失去个嫡亲外孙女。”见没旁人在了,崔氏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指责起她来。

“杨老夫人在上,容妙儿禀来,那天汪家表姐落水后,我真喊过人来救她,不信问您妤妹妹。”

“叫的人在哪里听旭儿说,他赶到时,见你正救着那小丫鬟。湖边可没一个人下水救映儿的。”

“杨老夫人,在您府里,小女是头次做客。吩咐自然是没人听,那些仆妇也不大识得妙儿,没人理睬也在情理之中。出这事,该责罚的,该是那些管事,不该是我这客人。若妙儿不是您女儿家的孩子,只是您家老爷同僚家过来玩耍的,这映姐姐落水没人救的责任,会怪在个客人头上吗请老夫人明鉴!”

“好一张利嘴!老身说的是,你该找来能救之人,确定映儿生命无虞后,再去管其他闲事!”

“妙儿是佛家弟子,有人在身边呼救,只需伸个手,就能救回条人命。为何不去救呢!这种关乎性命的,在妙儿看来,从来不是闲事。看着人濒死而袖手旁观,轮回时,让我如何面见佛祖”妙如补充道,“小女救人,从来不看对方身份地位,只救可救之人!阿弥陀佛!”

“好了,早听说你伶牙利齿,老身今日前来,不是来追究此事的!”

“杨老夫人有何指教,妙儿洗耳恭听!”

“前年听说你娘的墓移进祖坟了,是你舅舅帮忙办的。听说他是个举子,考了几次都没中,家中生活颇为困顿”

妙如一惊,怎么提起林大舅来了,林家隐秘私事,她怎么知道的杨家情报收集系统还真不简单!

“眼看着你就要九岁了,再过几年就可说亲了。可知道,大楚朝,有点讲究的人家,嫁娶中有五不娶的规矩其中就有丧妇长女不娶一条。指的就是你这情况!年幼失恃的女子,从小缺少女性长辈的教养,一般体面的家族不敢娶之为妇。”

“老夫人跟妙儿说这些,是何用意”

“老身的意思是,跟我女儿好好共叙母女之情,相互扶携!作为嫡母,将来能帮你找个好婆家。甚至是你舅舅,老身也可帮他出仕。将来说亲时,成为你的依仗。下次若还不中,帮他在举人候补名单里,谋个职缺,从此进入官场一展抱负,也是轻易而举的事。只要你应承,做个乖巧女儿,撮合你爹回到我女儿身边。甚至新姨娘进门后,帮着你母亲……”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老夫人多虑了,妙儿一直希望母亲跟爹和睦相处。若她能把妙儿当亲生女儿,我自会把她当亲生母亲。哪有做女儿的,不渴望有娘疼的,不希望父母恩爱的”

崔氏暗自头痛,她这话回得……

明着是答应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在跟自己打太极呢!

若女儿能改了她那脾气,何至于和女婿闹成今天这样她又何必亲自出马,屈尊纡贵,来给这小东西许诺,谈条件哄着她呢

本来打算,用亲事和她舅舅的前程相诱,哄她先配合好雅儿的生子大计。看今天这阵势,未必会有实质效果。

想不到小小年纪,反应这般快!跟她谈条件,竟占不到丝毫便宜。罢了,静观其变吧!

“那就当你答应了!等着你后续表现!”崔氏最后来了一招逼人上船。

“不违背本心和德行的事,妙儿一直乐于去做,尤其是孝道和闺训上要求的。否则,小女恕难从命了!”妙如赶紧追加一句,既是解释她的态度,又是明确自己的立场。

拿出送她的见面礼,崔氏咬了咬牙,讪然地离开了。

此次与妙如的交锋,让她遇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威逼利诱都行不通!果然像女儿所说的那样滑得像泥鳅!

送杨老夫人出厅门时,妙如也出了身冷汗:这老夫人还真看得起她,竟开出这样的条件。

不说有个不知底细的官眷程氏,在耳房听着壁角。

就事论事,崔氏开的条件,本身就是个套:先用看得见摸不着的利益勾着你,请你入瓮。

至于达到目的后,兑不兑现承诺,就难讲了!

空头支票谁不会开!毕竟是私底下的口头协议,见不得光的!

等杨氏有底气了,她还会把谁放在眼里何姨娘和以前的妙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前还有祖母保护她,用长辈身份和孝道牵制她。

若钟家后院一言堂了,不说她处境堪忧,就是庶妹婵如的日子也不好过。秦妈妈媳妇接手管她屋里之前,在物质上,婵如过得比她还差。

最重要的,妙如她是个小辈,如何能参与到父母感情中去她一闺中少女,怎能掉进到妻妾争宠的泥潭中去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果然是个陷井,只要答应了,不管参与多少,麻烦将与她如影随行,以后想脱身都难了!

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腥!

杨氏怎么还想不通感情之事,从来都只与当事人双方有关,尤其是已婚有子的,想得到对方信任,就得先在乎他重视的人。

回到厅内时,程氏和她两个丫鬟,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见到此神色,妙如就知道她们全听见了。遂拜托她们,把听到的全忘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毕竟家丑不好外扬!

程氏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问道:“忘记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说完,望了旁边穿红比甲的丫鬟一眼,那位也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妙如又望向了另一个丫鬟,只见她也茫然地盯着程氏发愣。

没有法子,妙如只能就此罢手,听天由命了!

送走程氏不久,秦妈妈、崔妈妈陪着杨氏,就都回来了。

路过前厅时,发现那里堆放了不少礼品,杨氏问守门的婆子,这都是谁送的

那婆子答道:“今天下午,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找过大姑娘,说是谢她救过自己儿子。太太不在家,是大姑娘请到浮闲居,亲自接待的!”

杨氏心中咯噔一响,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着女儿和仆妇回到华雍堂后,吩咐人叫来守在门房那里的周大娘问话。

“什么!娘是申时一刻来的,那谢程氏申时三刻才走她们俩碰面了”紧张地望着她,杨氏生怕她说出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奴婢不知她们碰上没不过,谢夫人未时二刻,就被大姑娘请进院子后,就没离开过。直到老夫人走后,她才领着两丫鬟出了浮闲居,离开了咱们府。”

“崔妈妈,你去悄悄打听下,当时她们两拨人,在那院里的情况,越详细越好,最好把说了哪些话也能打听出来!”心里不太踏实,杨氏也不知母亲那边结果如何了,想从妙如身边的人那里了解情况。

晚上,上床歇息前,妙如跟秦妈妈,悄声说起下午所发生的事情。

“我说太太今天上香,怎会特意叫上老奴。还以为她良心发现,感念起老太太生前的好处来了!在山上又是喊累,又是歇息的。闹了半天,原来是家中早有安排!幸亏姑娘没应承她。听老太太曾提起过,这亲家母可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家中无宠妾与之抗衡,连几个庶女都乖乖嫁到边远地区,回不了娘家。也没个庶子活下来!想是个有手腕的!千万别信了她的话!”

又问道:“姑娘打算什么办虽然这次您算蒙混过关了,但以后新姨娘进门,姑娘肯定是双方拉拢的对象。想避都避不开的!”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想到此处,她突然烦躁起来,发泄道,“妻妾争宠什么的,最讨厌了!男人心里有你,不争也会宠着你;没你时,整天泪流满面,寻死觅活也挽回不了什么!还不如留给他一个骄傲而尊严的背影!”

诧异地望着妙如,秦妈妈好像不认识她一般,妙如忙咳了声来掩饰,她刚才真是太失态了!

“到时再说吧!看能不能另外找到法子,逃离咱家后院。就像在淮安时,躲上云隐山学医一样,经常不在家,看她们又奈我何”

要是有寄宿学校,就好了!逃离家中烦恼,远离这些恩怨纠葛。

说起寄宿学校,妙如脑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又爬了下床。叫织云准备好纸笔,给远在江南的谢氏写起信来!顺便也给灵慈寺里的师傅、师叔写了封问候信。

第三十七章 政敌

这是个季秋的黄昏,满庭的落叶,给这座府宅的后花园像铺了层地毡。枫树枝头,两三片残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京城南边程府后院,靠水边的醉花亭边,姿态各异的菊花正含苞吐蕊。黄的雍容华贵,红的热情奔放,白的淡妆素裹,墨紫的端雅庄重。

“这盆白的叫银丝串珠,跟刚才那盆空谷清泉相比,是不是别有情趣”老者指着一株正在怒放的白菊,对旁边身着青袍的文士介绍道。

“小婿以前园子里见过此株,倒是右首第三盆白中微绿的,是头次看见!”

“此株名为玉蟹冰盘,是老僧智空所赠,养几年了,今年才在此时节开放。”

“智空大师与老泰山您也有私交”

“老夫闲时,常上山与之对弈几局,品品新茗,聊聊禅机佛理。”

“今日您怎么没有登高,去那龙泉寺赏菊听闻那里的万菊园花儿开得正好。”

“重阳之日,登山之人摩肩擦踵的,老夫年纪大了,不凑那个热闹了!倒是你这岁数,怎么也有闲工夫,陪老头子赏菊”

“瞧您说的,此等佳节,正是带着小辈来承欢膝下的日子。除了来您这儿团聚,咱们还能上哪儿去听您一番教导,比那聚友闲聊,胜过数倍!”

“听说廷儿回京途中,不慎落过水是怎么一回事”提起小辈,老者问起此事。

“还不是跟他罗家表哥去江南游玩,到聊城码头时,踏空掉入水中。被人捞上来后,以为没救了。身边跟着的丫鬟小厮见状不好,放声大哭起来。未曾想到,引来隔壁船上一小姑娘,说是在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座下,学过几年医术,就让她试了试。没料到,她竟用个奇特的法子,既不扎针也没灌药,几下子就把廷儿救活过来了。”男子一副后怕加庆幸的样子。

“哦!还有此等奇事那小姑娘多大年纪,父母是何人可有上门答谢人家”老者来了兴趣。

“说来也真巧!这小丫头才八岁,正是您老对手杨阁老家的外孙女,叫钟妙如的小姑娘。”

“那真是太可惜了!日后只怕会受她外祖之事连累!”老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他女婿离得近,听了个大概。

“不过,前几天真娘上门致谢,回来后听说,那小姑娘并非杨氏所出,她继母和外祖母对她堪为苛刻,钟翰林对他岳父的态度,恐怕也非咱们想象的那样,曲膝逢迎,刻意讨好。”

“哦此话怎讲”

“真娘在钟府府上,听到一段公案。具体是什么,小婿也说不上来,还是让她自己来跟您讲吧!”

一身素雅穿着的程氏,跟在那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边,立于亭中石桌旁。

这老者乃当朝帝师程太傅,程氏之父。

坐在一旁的青衣文士,正是工部侍郎谢安良,谢玉廷之父,程氏的夫婿。

“你是说,钟翰林的长女,不是杨氏所出杨夫人还拿外孙女落水的事,故意找个大人不在家的日子,上门兴师问罪还威逼利诱小姑娘,妻妾争宠时帮她女儿”显然没见识过后院女人之间争斗,竟能如此匪夷所思,他重复又问了遍。

“对,就是如此!爹爹,记得某次回娘家时,您醉在席上,嘴中喃喃念道,终于帮皇上找到钟御史后人了,没想到还被点为探花。听您女婿说,他后来被杨阁老招为女婿时,您老还后悔不迭,说没向皇上及时禀明,让奸相抢了先机!”提到钟家,程氏想起老父那件憾事。

“不错,当年今上为太子时,靖王党联合先帝宠妃郑氏之父郑太尉,欲构陷东宫,拉太子下马。多亏钟御史以死相谏,列举了靖王种种不轨行为,当场激怒了先帝。他一向疼爱幼子,自是不信,廷杖了钟御史,摘了他的乌纱帽,罢官赶出了京城。钟大人离京时,为父还偷偷送过!不久,就传来了他离世的消息。”提起往事,程太傅唏嘘不已,面色戚然。

“那后来呢新帝登基后,难道没暗中寻访过钟家的后人”想到皇上的仁厚之名,程氏有些不解。

“怎么没寻过没找到而已!新帝登基时,百废待兴。靖王余党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朝堂上又有杨党、吴党把持着,发布的新政令时有制肘。老夫派到钟大人祖籍淮安的人,传来信息,说没找到。也就没上报给皇上。后来不了了之啦。”

“等到第二年开恩科,钟澄自己冒出来了,还被点中了探花。因是登基后首次春闱,陛下本欲招揽些俊才,以备后用。谁知杨阁老和胡尚书一党,竟派人私自接触、拉拢榜上排名靠前的贡士。点中的头甲三人,皆是在前五十名中,皇上特意挑选的,与乱臣无牵扯,有些风骨且才华出众的俊才。谁料到这探花,后来竟与杨氏成了亲,成了杨相一党,老夫怕皇上为难,当时替他瞒了下来!”提起老对手棋高一着截了胡,程太傅至今都还义愤填膺,难解心头郁闷。

“在殿试前,贡士名录上有登载各自祖籍出处的,没人问一句吗”一旁的谢安良忍不住插话道。

“后来陛下从别处得知此事,特意命人重查了前二甲的背景。有位翰林请罪说,在殿试前,听同僚信誓坦坦地说,钟澄是来自泗州。以为誊抄名册时,把籍贯抄错了,就帮他改了过来。老匹夫果然好手段!”

谢安良在旁边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时明明听说钟澄请了丁忧,年底时却又回京了。说是误会一场,因水患与其母失去联络。等老夫赶到学馆寻他时,听人说,他已与杨家二女订了亲。不过,从你今天递来的情形看,当年结亲一事,怕是有些内情。若他不买杨氏父女帐的话,否则,杨崔氏一位诰命,又是长辈,怎么也犯不着对个小孩威逼利诱的。说不定他们翁婿间也有嫌隙,这倒是个机会……”他的声音随之低了下去。

“贤婿,以玉廷之父的身份,你找个不打眼的时机,向钟澄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乘机与之交好。可能的话,尽量打探下他们翁婿私底下的关系。”程太傅随即作出布置,“还有,此事你们不可对外泄露半分,以免坏了陛下的大事,将来招来大祸。也不要跟那小丫头多作来往。免得打草惊蛇,让杨家人心生警惕!”

做完道场,离开主殿后,跟父亲说了一声,妙如就带着秦妈妈和烟罗,前往大悲寺西边的放生池去放生,为亲人祈福。

大悲寺占地并不大,前后只有殿宇三进。殿后两株银杏树,干粗枝茂,高耸入云,据说是八百年前种下的古树。妙如不禁多望两眼。

“姑娘,那不是汪家表少爷吗”放生回来,路过此处时,烟罗兴奋地叫嚷起来。

其实来的路上,在观看树身时,妙如就瞄见树后有个人影。回来时才发现,人影是汪峭旭,在那边正好背对着自己,未必就看得见她。本打算装着没看见,快步掠过,谁知被嘴巴一向比头脑快的烟罗叫了出声。

没办法,作为年纪小的那个,礼节上她需要过去打声招呼的。

自从上回落水事件后,妙如再也没去过杨府。

倒是他来过钟府几次,听说明年秋闱要下场。来跟钟澄请教学问,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听那杨氏炫耀说,他去年就考中了秀才。

偶尔在院中碰到,两人也是疏离有礼地互相点个头。如今她心里不是很乐意见到他。

别人为他家人的付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记起这个妙如就想绕道走。

人可以孤傲,可以自持身份。但明知对方因他妹妹而被人冤枉,也不出声说句公道话,有失磊落!

就不信他当时没见到叫唤声,能跑这般快来救妹妹!

妙如紧绷着个脸,走过去行了个礼,闷声不响地匆匆走了。突然身后传来叫唤声:“表妹,表妹,等一下!”

她装着没听见,越走越快,到后面都小跑起来。

谁知他没停下放弃的意思,也加快了步子,一下子堵在妙如前面,边喘着气,边问道:“后面有何东西在追你吗跑这么快”

妙如只得停下来,回道:“表哥有什么事吗妙如赶着去前殿跟爹爹汇合呢!”

“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何意见干嘛一见了我就躲”他终于问出了口。

“没有啊,我真有事,下山了爹爹还要帮我引见新的女红师傅呢!”妙如胡乱找着理由。

“不是指这次,前几次见到,都是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汪峭旭指责道。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今妙如已经八岁了,是要该避着点了!”妙如振振有词,拿礼记出来说事。

“可是我是哥哥啊,不算外男!”汪峭旭嗫嚅道。

“是表哥!谁叫你每次见到我,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块样子,怕是你心底,也像她们一样,责怪我没救你妹妹吧!”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神情有些不自在,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八章 欢畅

见他这表情,妙如就知道被说中了。

其实站他身份立场上想想,也好理解:出身高贵,从小被人当成小太阳宠着。可能从未想过,除了亲人以外,世上没谁,有义务把他们摆在首位,须得以他们利益为先。

离开了淮安,父亲失去家族势力支撑。在京城地界上,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杨家的上门女婿,被人当成攀附权贵。

可妙如却知道,这些年来,政事上的作为和为人处事的口碑实力,足以能撑起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尊严和重视,还得靠自身的真本事。对于那些轻贱她的人,妙如从来没想过屈从。她身份可能有些尴尬,但灵魂却是自由的,别人休想轻易折辱。

问心无愧做好自己就好了!

“其实……后来妹妹都告诉我了,当时岸上只有你俩,听到你帮她喊救命了。没人下水来救,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也才来杨府做客!仆妇们不听使唤,也是有的。”心底藏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脸上的凝重开始冰解,少年眼底眉梢换上轻松畅快神色。

或许是太紧张亲妹妹了,当汪峭旭看到她在水中挣扎时,心像针扎着似的。担心后怕,让他迁怒于岸上所有袖手旁观的人,却没料到误伤了表妹。

“援手救人并没错,不能因被救者的身份,受到责难。我代表她们向你道歉,也替映儿向你致谢。鹤儿跟她一起长大,若真走了,没准映儿会难过很久。”少年补充道,脸上已是坦然的笑容。

“我也有失误,救人分不开身,就该派三妹再喊人去的。若不是你们赶得及时,怕是要……”愧疚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他能伏低解释,妙如心里好受了些,对应也向他表示了歉意。

现在看着他,不像先前那般让人生厌了。

妙如想了想:好歹是个知错能改的小青年,想前世她这般大时,未必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算了,就不跟他多作计较了!

想到这里,妙如欣然一笑,向他行了礼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想是旭表哥心中疙瘩解开了。今后不许再板着个脸哦!”

汪峭旭嘿嘿一笑,手不由自主又抚上他头顶。

“旭哥哥怎么也到这偏僻的寺庙里来了”放下心事,妙如恢复了开朗本色。跟他边走边聊,秦妈妈和烟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没见那两株老树吗”汪峭旭指了指刚才那地方,“银杏又名白果,是福树。尤其那两株,都快千年了!这里的山民经常来树下祭祀,以求人寿年丰,佑人健康吉祥。据说亲眼见到老银杏开花的,可以……可以金榜题名。”说到后面,他声如蚊蚋,满脸羞红,低下头来。

“哦,是了!杏榜题名!好兆头!妹妹在这里,先预祝旭哥哥高中状元!”妙如跨步上前,转过身来,对着他敛衽作礼。说完就跑开了。

汪峭旭在后面追着喊道:“小机灵鬼,就你嘴上像涂了蜜似的,比映儿的嘴都甜!”

朝他做了个鬼脸,妙如一语双关道:“你这是久浸蜜罐不觉其甜!”生怕他追上来,匆匆地又跳开了。

“妙妙,现在还在学画吗听说你跟南溪先生的唯一嫡传弟子钟谢氏学过绘画,可有此事”少年赶上她,追着问道。

“什么南溪先生不太清楚!钟谢氏是我二伯母,爹爹进京复职时,留我在祖宅跟着她住了大半年。在她身边总共才学过一年,练了练笔法而已,算不上得了真传!”妙如谦虚道。

“不过现在江南那些粉丝有福了,二伯母的汩润书院,已经开学了。不知何时可开到京城来”一手策划的女学,开学典礼竟无缘参加,这种划时代的事件还是错过了,真让人郁卒!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书院,开到京城来妙妙,把话说清楚啊!”他在后面一头雾水。

“哎呀!你怎么能随便给人取外号,什么喵喵,唧唧的我还呱呱呢!”像在遛只猫儿似的,妙如囧了,停下脚步,跑到跟前抗议道。

“你不叫妙如吗咱们是平辈,总不能也跟着长辈叫你妙儿吧!就叫你妙妙了。或者叫阿妙二者选其一吧!”望着她那苦瓜脸,汪峭旭好笑地抱臂而立,站在那跟她逗趣儿。

“不要!阿妙这名更土,还是叫妙妙吧!不过……”只见她嘿嘿一笑,凑近他耳边,眸子里波光潋滟,藏着些许狡黠的光芒:“只要让我叫表哥你作汪汪就行了!”

说完,生怕被他抓到,连忙跳将开来,拼命地逃上前去。一路跑,还一路学着小狗模样“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等在前殿的钟澄,老远就听到女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西山大悲寺附近的林子里回荡。

待声音靠近时,钟澄看见一白衣少年正追逐着小女孩,在林子边四下嬉闹。不觉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女儿好久没这么活泼开朗了。

“旭儿见过姨父!”见到钟澄在旁等着,汪峭旭赶紧丢开追逐的目标,整了整衣襟,上前向他行礼。

“旭儿也来这儿来上香了”受过礼,望着他脸上恭敬的表情,钟澄淡淡地问道。

“是的,来拜拜老银杏树,为明年的秋闱祈祈福。”一直向姨父请教学问上的事,汪峭旭坦荡地道出了原委。

“真想好了,明年试一试以你的年纪,其实不必着急!毕竟才过院试,可多历练几年。到时思想成熟,眼界开阔了,写出来的文章更有深度些,也较易打动阅卷考官……”

“外甥作好了落榜的准备,只想感受下秋闱的氛围,熟悉下出题模式。当是为下次一击而中的练练手罢了!”

“嗯,此种心态不错,方式可取。姨父就担心你给自己压力太大,反而影响正常发挥。”对力求上进的小辈们,钟澄一向欣赏。难得对方身上,没一般贵胄少年,常带的那种骄奢放逸的纨绔之气。不免对他又多看重了几分。

下山的时候,汪峭旭向表妹又问起女子书院的事。

妙如把当初她跟谢氏构想的书院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他们说得神采飞场,在旁听的钟澄,却默不作声。

心里却诧异万分:想不到把她扔在老家呆的这半年,竟想出此等新奇的点子,还推动她二伯母,在短时间内捣鼓起了书院来,竟说服了钟家那帮老顽固,答应出借槐香院给她们当学堂。

他不禁也兴趣盎然起来,问道:“写信劝你二伯母来京办学她现今未必脱得开身。等过几年,南边的女子学院办出口碑了,再来这里不迟。京城的水深,得多考察准备几年。到时你要也有兴趣,为父定能帮衬一二。”

妙如大喜,爹爹这点上是最值得称道的。

他支持女儿们一些奇特的想法,只要不太出格,并不把礼教妇德拿在口头上念叨。还鼓励她们坚持自己的想法,多去尝试,不要过度地依赖别人,畏首畏尾的。

真是思想开明的教育先行者!

而此时钟澄的心里,也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想出来的吗

难道妙儿竟是传说神童或天才

她母亲在闺中时,也素有才名。一手丹青跟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一直以为女儿就比同龄人聪慧懂事一些,没想到……

这么好的天赋,不能再耽搁了!

明天就去请同僚帮忙,介绍个有才学的先生来家中坐馆。钟澄下定决心,先把闺学办起来,等下月白姨她们一家进京了,再把女红课程给插入进去,其他内容可先教起来!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那些坐馆有经验的先生们,听说是给翰林院一个小小六品侍讲,在家中教十岁以下的幼女启蒙,都往后退缩了。再一打听,还是昭明元年中榜的钟探花家中,就更没人敢来试了。给大才子教女儿,想当然,那教学压力……

此事不知怎地被杨氏听说了。她跑回娘家跟母亲一合计,觉得是个脱困的好时机。就去跟她大姐汪夫人商量,看能不能向她婆婆长公主恳请,让钟家几个小姑娘,暂时到她府上的闺学中跟着学段时间。等请到合意的先生和师傅后,再接回家中上学。

汪夫人怂恿儿女在祖母面前,说了一番甜言蜜语后,事情成了。

长公主当年嫁的老定北侯爷的嫡次子,爵位由长房那脉继承。嫁入汪家后,跟驸马搬出去建府另居。长公主一生只产过一子,就是如今躺在病床上,汪峭旭的父亲,汪家二房的弘老爷。长房定北侯府那边,也是子嗣单薄。驸马兄长只生了弢大老爷一根独苗,后来承了侯爵。弢老爷嫡出一女一子,长女嫁给了靖王。他当年支持女婿争位,在乱局中身亡。嫡子汪屹昊因德行有亏,八年前被新帝夺去了勋位。

长公主府中的闺学,只有峦映和她两个庶出姐妹在那儿上课。平日觉得甚为冷清,得知有了新伙伴,小姑娘乐得整天跟在哥哥后面瞎转悠,打听她们何时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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