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请记住本站最新网址:www.xsbao.cc

笔趣阁小说【www.xsbao.cc】第一时间更新《肖复兴文集》最新章节。

他们边说边来到报到处的门口,那女的指着一个挺重的行李说:“看在北大荒

的份上,劳您大驾,帮我把它扛到三楼宿舍吧!”

林昕真不愿意扛这个重家伙。这使他想起在北大荒扛麻袋入囤。可是,碍于初

次见面的面子,他还是帮忙了。扛到宿舍,他便转身要走,女的拦住了他:“喂,

干吗这么急”说着她匆匆打开行李,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给你看样东西,

你看里面都是什么”

林昕打开本子一看,嗬!里面夹的全是在北大荒时发表在农场小报上的诗。竟

然和叶彩屏一样,也都是从报上剪下来,整整齐齐夹在本里面。天下竟有如此的巧

合。

“我是你的崇拜者呢!这下好了,以后可以好好请教请教你了!”

林昕禁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显得有些激动的女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

一瞬间,或者说就是这个和叶彩屏有一样的笔记本,竟使他像小孩坐上公园游乐场

里的滑梯,一下子出溜下来。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特而不可捉摸。

不过,当时,林昕只是从这相似的本子和举动中,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叶彩屏而

已。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和虽然仅仅一夜温存的叶彩屏,却使他在一路长途颠簸中

一直久久回味。他实在没有看上眼前这位貌不出众的崇拜者。

这一学期期末,叶彩屏实在挨不住北大荒那一个个长夜的孤寂,回到北京探亲,

到学院来看望林昕。正巧,这位崇拜者在拿着她自己写的一首诗向林昕请教。林昕

显出一副得意的神情对她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叶彩屏,也是北大荒的。”然

后又对叶彩屏说,“这是我的同学,胡琳,也是北大荒的。”

胡琳用一种挑剔的,又有几分嫉妒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叶彩屏。不过,她感到失

意。而林昕却很得意。因为两位女性站在一起,相比较下,一丑一俊,太明显了。

放假了,同学们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下了林昕一个人。白天,他陪着叶彩

屏到大街上买东西,到公园去散步。晚上,便一起睡在了静悄悄的宿舍里,短暂的

时刻,却是异常美妙,整个校园静悄悄的,窗口的白杨树叶子在夜风中飒飒细语,

像是诉说着缠绵的情话。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常常激动得彻夜不

眠。……

开学了,她又回北大荒了。他又上课了。紧张的学习,伴随着甜蜜的回忆。胡

琳很少到林昕的宿舍里来请教写诗了。她曾经屡次投过她写的诗稿,几乎每天下课

她都要往传达室跑,可是每次抱回来的都是她的退稿。不过,她依然在写。

第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班上传出了明年毕业分配去向的问题,一下子掀起轩

然大波。因为是工农兵学员,原则上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过,“原则上”这三

个字,说明弹性还是有的。不过,是对有些人原则而已,对有些人就在原则以外罢

了。林昕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唐僧上西天取经一样苦苦熬了两年,再熬上一年,又要

重新回到遥远的天边北大荒去,真有些不寒而栗。他这时才感到关系着自己命

运的重要性。分配!他还面临着毕业分配。而这分配,远不如入学那样令人雀跃了。

他想起了胡琳。真该死!他怎么忽略了她呢她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副台长,这

是他早就知道的呀。虽说,电视台的副台长有六七位之多,但总能管上用的。他再

一细打听,嘿,果然是近水楼台,她捷足先登,已经留在北京,分到电视台了。为

什么不可以通过她,让自己也留下呢

试试!

林昕到胡琳宿舍里找到她,胡琳感到异常奇怪。

“你找我,有事……”

“有点儿事。”

“什么事”

什么事怎么说呢

“你有时间吗我们到外面谈谈好吗”

胡琳跟着他走出宿舍。他们沿着校园的甬道,一直走到大门口,又从大门口,

顺着甬道,走到操场边。一群学生正在赛篮球,裁判的哨音伴随着激烈争夺的球砰

砰砸篮筐的响声……

胡琳莫名其妙地等待着,不知道林昕找她到底有什么事。一个痴情女人的心理,

恐怕就是心理学家也很难揣测。她明明知道林昕有女朋友,却又在等待着奇迹发生,

使她所钟情的男人回到她那里去。

林昕在翻过来调过去思索着。虽然,在找胡琳之前,他便想好了话题,想开诚

布公地谈谈。可是,现在,他推翻了。他在想,到底对胡琳讲些什么对于她最富有

魅力

“胡琳,最近还写诗吗”

呵!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又是把诗请出来了。

胡琳望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看看你的诗。”

胡琳又望了他一眼:“你找我就是这事”

林昕尴尬了。

胡琳转身要走,林昕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急不择言,脱口轻轻说道:“胡琳,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

胡琳瞪大了眼睛。

“我是爱你的呀!”这句话说得轻如耳语,可是,在胡琳的心中却引起强烈的

轰鸣。两年来,她一直单相思,爱的就是这个林昕,而且,还可以说,早在北大荒

时,读着他写的那一首首充满激情的诗篇,她就痴痴的在自己心底勾勒着林昕的模

样了。一个痴心女子的感情就是这样执着,可爱而又可怜。因此,两年来,虽然也

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却总没有成功。一是她心中自有她理想中的人物,二是她的

模样和年龄也不那么吸引人。现在,听到林昕这轻轻的话语,犹如听到来自遥远天

边的呼唤。她实在希望相信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实,她实在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么,你的那位……叶……”胡琳问道。

是呀,叶彩屏呢她曾经把一个姑娘家所有的一切都给予了自己,应该把她摆

在一个什么位置上呢林昕迟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毕业分配依然要回北大荒,

他的心先被冻得抽搐了一下。先来个缓兵之计吧。他便对胡琳说:“你大概还不知

道,自从第一次她见到了你,就和我闹开了,我们……最近吹了。”他简直自己都

有些惊讶不已,怎么会编造出这样类似小说中的情节来

胡琳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一个痴情姑娘的心,哪怕仅仅一滴水,就能滋润过来。

操场中,篮球赛结束了。一方不知是哪个系的,大概胜利了,在叫号欢呼起来

……

就这样,晚上,胡琳拿来自己的诗,请林昕帮助她修改。林昕认真地为她修改、

抄好,又帮助她投寄出去。半个月后,居然有两首短诗在一家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

就在收到报纸的那天晚上,在寂静校园的角落里,胡琳深情地扑在林昕的怀中。这

是林昕怀中搂抱的第二个女人。开始,他搂抱的姿态极其不自然,心在咚咚直跳,

仿佛抱着的是一盆燃着的火。可是,慢慢的,习惯了。女人柔软的身体,尤其是在

夜色朦胧之中,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恍惚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拥抱着哪

一个女人。

第二天,虽然,那时候发表作品还没有稿酬,但胡琳还是掏出了钱,亲自采购、

下厨,把林昕请到家中,为他设宴招待。胡琳的父母也被女儿请出来作陪。

进展得顺利而神速……

诗、爱情和毕业分配……

一个模样不俊的姑娘,对爱情的要求有时候会比漂亮的姑娘更为强烈。迟开的

花,开起来香味儿更浓。一天,是个周末的晚上,宿舍里的人回家的回家,看电影

的看电影。本来,林昕和家里说好了要回去的。可是,胡琳要他在宿舍里等她,他

等她。但什么事呢没事。就是要一起坐坐,拥抱在一起。林昕在这方面不是幼雏,

他从姑娘的眉眼神态之间,知道她的心思。

就在这时候,门敲响了。他们没有开门。以为人一会儿便会走。但是,人没有

走,还在敲门。林昕只好把门打开了。他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叶彩屏。

她突然出现在校园里。她是从北大荒出差,为农场医院买医疗器械的。她到林

昕家,家里告诉她林昕在学校,她来了,没想到碰到这样一个场面。从林昕慌乱的

眼神和胡琳几分得意的神色之中,敏感的叶彩屏像长着第六感官,已经洞悉了一切。

而在这种时候,林昕又该怎么向叶彩屏解释,又怎么能解释得清呢

胡琳却以一个嫉妒女人的心理,一点儿也不留情面的对林昕说:“阿林,这是

怎么回事呢你们不是吹了吗她怎么又来找你呢”

叶彩屏一下子听愣了。虽然,她刚才已经明白了这里的蹊跷。可是,听到胡琳

以这种亲昵得有些腻人的口吻讲着这样的话,对她来讲不能不说是一个强刺激。这

次出差回京,有些匆忙,没有来得及给林昕写信,但一路上对于这次阔别重逢,她

是格外向往,也是格外激动的呀。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她一直是把自己和林昕

当做了结过婚的夫妻一样看待的呀!万万没有想到迎接她的竟是这样的重逢场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彩屏问林昕。

“是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琳毫不示弱,也在问林昕。

林昕的脑子里像闯进了一窝黄蜂,他突然大声发起脾气来,异常暴躁的对叶彩

屏嚷道:“我们不是吹了,我早对你讲了吗你怎么还来找我呢”

叶彩屏没有想到林昕会这样对她讲话,又会讲出这样的话。她活像挨了一闷棍,

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不明白这里面林昕演的究竟是什么戏。但她实在忍受不了

这意外的打击,二话没说,她跑出宿舍,一直跑出学校的大门口。

第二天,林昕偷偷找到叶彩屏,向她解释:“这都是为了我的毕业分配,也为

了你呀!你想想,难道我们一辈子就呆在北大荒这个鬼地方了吗以后再有个孩子

怎么办……”

叶彩屏惊诧万分。难道一个人最纯真、最宝贵的爱情,竟也可以这样作为一种

交易的手段吗为了达到某一目的,爱情也可以粉墨登场,像换服装、换道具一样,

用完了再换回来吗她实在不明白林昕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两年大学上得竟会使

一个人变成这样,那么宁可不来上学!

“我宁可一辈子呆在北大荒,也不能干这种事!”叶彩屏气愤的对林昕讲。

“可我不愿意就一辈子呆在北大荒!”林昕也气愤了,两个人第一次撕开了柔

情脉脉的面纱,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来了。“懂吗你懂吗我好不容易才到广播

学院上了学,难道让我再回农场去当广播员而让别人跑到电视台一蹲吗彩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别那么革命,那么犯傻!”

可是,叶彩屏忍受不了这种“聪明”。待隔了几天,林昕第二次找她的时候,

她已经匆匆忙忙买完了一些医疗器械,便离开北京,返回北大荒了,她没有告诉林

昕走的消息,也没有给林昕留下一个字。但是,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倚在窗口,她

徐徐地掉下了眼泪。

这对林昕是一个打击,也是一个冲击。无形之中,把他推向了胡琳这一边。假

戏真唱,最后竟也成真的了。虽然,最初,林昕也曾经难受过,毕竟漂亮的叶彩屏

给过他温存,曾使他动情过。但是,慢慢便也习惯了。好事古难全,两全齐美的事,

世上哪里找他这样宽慰着自己,渐渐也就把重心偏移在胡琳这一边。这正如最初

拥抱这个又瘦又显得苍老的女人,胸部扁平扁平的,像个洗衣板,他也曾别扭过,

但慢慢也习惯了,而且产生了欲望和快感。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毕业的那一年,林昕的目的达到了,他被分配到电视台当记者。胡琳的目的也

达到了,她和林昕结了婚。而且,她和林昕开的“夫妻店”,一起署名写的诗,已

经快可以出一本诗集了。双方各得其所。随着时间的飘移,过去越来越显得遥远,

而现在却越来越显得实际,看得见,摸得着。一晃,他们毕业都已经整整十年光景

了。

呵!十年,弹指之间,竟是一个十年!……

快近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窗里来,医院走廊里浮动着一片明朗而温暖的

气氛。旁边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早已经走了,去看他老婆和他的“千金”了。长椅上,

只剩下林昕和吴天亮。

以往的一切,该如何对吴天亮讲呢也不知吴天亮知道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自

己的一切,该会怎么讲呢眼前吴天亮这个汉子还不一个响亮的耳光抽上来呀可

是,吴天亮恐怕又不可能不知道。即使知道得不那么详细,总会耳闻一些影子。叶

彩屏那一年从北京回到北大荒,总不会那么守口如瓶吧是呵!叶彩屏现在又在哪

里呢也许,吴天亮知道她的去向。可是,他也只字不提叶彩屏。仿佛他在有意回

避,像走近一株挂满熟透果子的树旁,不敢轻易动一动那树枝,只要一动,那果子

便会掉下来,摔烂在地上。难道,命运让吴天亮和他林昕在这医院里重逢,就是要

制造这么一出让他自我谴责的哑剧吗

林昕真希望吴天亮提提那过去的一切,哪怕当面骂他几句也好,可是,吴天亮

没有……

往事,包括过去一去不返的爱情和友情,早已经统统甩在北大荒他们称之

为天边的地方了。怎么现在,突然之间,这一切又像飞散的鸟,统统从天边那片

缥缈的云彩里飞了回来,直戳戳地立在眼前了吗吴天亮不提,林昕却回避不了。

这正如太阳的光,无论有云彩,还是没有云彩,都是回避不了的。他的心里翻腾着,

往事像毒蛇咬着他的心。

也许,怨那三年的大学。如果不上,也没有这些事情了。可是,他也许就和眼

前的吴天亮一样,成了个水暖工。怨上学干吗那么,该怨什么他解释不清。如

果能解释清,他也就不会这样了。俗话讲得好: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早知道

谁能又未卜先知呢人的心有时大得如蛇吞象,有时又小得像米粒。早知道,他就

不会等到今天这么晚坐在这里等候妻子临产了。即便是等候,那扇白门后面躺在产

床上的妻子也应该是叶彩屏,而不是别人。

然而,过去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无法更改的。时间,真像是位高明而又

严酷的雕塑师,把人和世界雕塑得如此逼真而又无法遮掩。

不过,对于这十几年的一切,吴天亮似乎都不感兴趣。他一句也没有问,一句

也没有提。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和林昕闲扯着道听途说来的马路新闻,问问现

在彩电好买不好买,明年会不会涨价听说日本一百九十八集的电视连续剧阿信,

中国翻译了,什么时候能上演……仿佛林昕是电视台专门设在医院里的一个咨询

站。

他们就这样聊着,一直到窗口那帮修暖气的工人在喊:“嘿!大吴,聊得差不

离不多了吧该搭把手,干活了吧!”

他不起身,只是笑着骂他们:“你们他妈的催命怎么着碰见位十几年没见的

老朋友,不许多聊聊”

工人们指着那扇产房的白门,也骂着回敬他:“聊吧!聊吧!等会儿你他妈再

进去找你老婆接着聊!”

他们都乐了,吴天亮也乐了。林昕听不出所以然来。

忽然,吴天亮问林昕:“你小子现在混得不错,老婆还是那位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位哪位呢这模棱两可的话,包含着什么样的潜台词

吴天亮眨巴眨巴诡黠的眼睛,望着林昕,不再讲话。一时,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听这口气,吴天亮知道了林昕以往的一切。下面,该是吴天亮数落林昕,责骂林昕

了。忘恩负义、势利小人、往上爬、不择手段……林昕做好了思想准备。他从吴天

亮的话音和眼神都看出了这一点,云彩飘过来了,雨还不下吗

可是,云彩又飘走了。吴天亮没有讲下去,他揿灭烟头,往旁边痰盂里一扔,

然后站起身来,冲林昕笑笑,说道:“有空儿到我家聊聊!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聊,

那才带劲!不知道我家吧对,你不知道。我新的家,喏,我告诉你地址,很好记

……”

接着,他讲了个地址,很简单。可是,林昕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心不在焉,根

本没有记清。

“我先干活去了。暖气不暖,那帮新生下来的小生命头一遭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要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扇产房的白门“咣啷”一声推开了。那位白蝴蝶般的护

士急匆匆地跑出来,一脸惊恐的样子叫道:“哪一位是胡琳的家属”

林昕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我就是。”

吴天亮也被护士的样子惊住了。他睁大一双眼睛,望着护士,问道:“小金子,

出了什么事”

护士叫道:“胡琳产前大出血,大夫叫家属立刻来一趟!”

林昕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蒙了。胡琳进产房的时间最长,他一直担心别出什

么事,终于还是出事了。结婚十年,要说什么都如愿以偿,包括工作,和比工作更

难弄的房子。去年,和电视台同志一起,还陪同中央领导一起出访过西欧,开过一

次洋荤。唯独不如意的是没有孩子,不知看过多少家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吃

过多少祖传偏方……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孩子快要落生了,偏偏又要出事……

吴天亮拍拍林昕的肩膀:“你别着急,别着急!”

护士催林昕:“你快进去一趟,你爱人,现在正在抢救之中。大夫要你签个字,

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林昕一听,腿都软了。

吴天亮问,“那么严重”

护士点点头,望着吴天亮,不明白他和林昕是个什么关系,这么关心

林昕更不知所以。他的脚下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力气,跟着护士

往里面走。在这突然而来的灾难面前,他软弱得简直不如一个女人。

吴天亮生怕他摔倒,一直在旁边扶着他,安慰着他:“你不要着急,我老婆就

是这里面的产科大夫,她正值班,进去找她,她会帮助你的!”

林昕听到这话,空落落的心才有了一些着落。他握握吴天亮的大手,不知如何

感谢才好,真是衣服新的好,朋友老的好。没有想到,在这里,又一次关键时刻,

吴天亮第二次帮助了他!

“我陪你进去,这里面的人,我都熟!你不要着急!”吴天亮还在安慰着他。

那帮修暖气的工人也都围了上来,纷纷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们先忙去吧!我陪我们这位老朋友进去一趟,找我老婆帮帮忙!”

“用得着我们哥几个的,招呼一声!”

都是仗义的工人,林昕向他们投来友好的目光。

吴天亮陪着林昕走进去,这是个里外套间。里面是产房,一个神秘的世界,无

数新的生命将在那里诞生。外面是诊室,坐着几位候诊的产妇。护士从里面把一位

女大夫找了出来,指着林昕说:“这位就是胡琳的家属。”

女大夫戴着一副乳胶手套和一个大白口罩,几乎一张脸都罩住了,只露出一双

大眼睛,望望林昕,又望望吴天亮。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

“大夫!救救大人和孩子吧!”林昕苦苦哀求着。十年相处,他的一切,都和

胡琳粘在一起。而且,无论怎么说,他和胡琳有着感情。况且,更重要的是孩子,

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等了整整十年的小生命呀!

大夫递给林昕一张医疗诊断单,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先签个字吧,我们会

尽最大努力的。不过,产妇大出血,危在旦夕,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林昕接过纸,面色惨白,像手中这张白纸。他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纸在手中

窣窣地响。吴天亮急了,一把夺过那张纸,唰唰几下,撕个粉碎,冲着女大夫叫道:

“你不能这样!那是两条生命,你一定把他们救活!”

满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女大夫用一种责备的目光望着吴天亮,然后依然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对吴天亮说:

“我是大夫,我比你更懂得生命的重要性。这是医院的手续!”

一位刚开始给胡琳做过检查的男大夫走过来,对吴天亮说:“天亮,你不要在

这儿影响叶大夫工作。叶大夫和我们都会尽力的。”

吴天亮不说话了。

女大夫重新把一张诊断单填好,交给林昕:“签字吧!”然后,又转身对吴天

亮说:“天亮,这时候,我比你还要着急!你快先陪林昕出去吧!你们在这儿,弄

得我的心都乱了!”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没有签字呢。林昕望了一眼女大夫。她是谁

女大夫的眼眼湿润了。她大口喘着粗气,白大褂里面丰满的胸膛一起一伏,像

在拉着风箱。她摘下口罩,深深地呼了几口气,然后迅速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林

昕一下子像被雷击中一样。

原来她竟是叶彩屏。

叶彩屏一九七七年考入医学院,是粉碎“四人帮”恢复了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批

大学生。一九八一年底毕业以后,她就来到了这所医院。毕业实习时,她便在这所

医院里。她以自己精湛的技术,出色的工作和为人善良,自然,她的漂亮,好人缘,

也应该包括在内,赢得了医院上上下下的好评。医院特地把她要到这里来,当了产

科独挡一面的大夫。

没有想到,命运让林昕和她在这里重逢。

考大学的那一年,她和吴天亮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一个三岁的男孩子。他们从

北大荒刚刚回到北京,连间房子都没有,只是在吴天亮父母的檐下临时搭了个抗震

用的简易小棚,暂且安下了窝。考大学,见真本事的消息来了。

那一天,孩子睡着了,躺在被窝里,她对吴天亮说:

“天亮,我想考试。”

吴天亮笑笑,望望她:“怎么也做起大学的梦来了现在文凭吃香了呢。”

“天亮,别笑话我!”

“干吗笑话你呢我还敢笑话你吗考上大学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比工农

兵学员的牌子还硬!我还真有点儿怕你也像林昕那小子一样,把我这个干臭苦力的

一脚给蹬了呢!”

“天亮!我还没准能考上呢。你瞎扯什么呀!”

“干吗瞎扯呀!真格的嘛,我先给你打点儿预防针……”

叶彩屏一头扎在吴天亮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了他。她怎么会失去他呢他是个

难得的好人。那一年,看到林昕和胡琳假戏真做,真戏假唱,叶彩屏气愤地回到北

大荒,她不知哭了多少次鼻子。那时候,吴天亮跑来安慰她,她正在她的医务站里

拼命地撕着林昕写的那些诗,撕自己夹诗的那个日记本。

“干吗要撕呀诗是好的!”他捡起那些诗,对她说。

“都是坏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好人嘛!”

叶彩屏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晚霞像一天云锦。叶彩屏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走到队部后

面,那里有一条清幽幽的七星河。深深的河水,像一片翡翠般的镜子,映照着她憔

悴的面容。

在这面镜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在她身后悄悄地跟着她。

是吴天亮。

“你干吗要跟着我”

“我……怕你想不开……”

“我干吗要想不开……”

她扭身跑走了。

吴天亮在后面追上了她,用钳子般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

地说道:“彩屏,我一直爱着你,那时候,你发疯似的爱着林昕,现在,既然林昕

不再爱你了,我希望我们……”

但是,叶彩屏拒绝了他的爱。想让她把自己一生中最钟情的初恋忘掉,然后转

移,对于她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直到一年以后,林昕大学毕业,和胡琳结婚的消息传到叶彩屏的耳朵里,她

才彻底断了自己的念头,残存的灰烬随风飘散了,她答应了吴天亮的要求。

“你知道我和林听的一切吗”她把吴天亮叫到身旁。

“知道。”

“我和他已经……”

“知道。”

“不止一次。”

“知道。”

吴天亮只是干脆而简洁地回答这两个字。

“你不后悔”

吴天亮久久没有讲话。然后,伸开双臂,把叶彩屏揽在自己宽阔的胸膛。

他们是在北大荒结婚的。正是麦收时节,连天翻涌的麦浪一直滚到遥远天边的

地平线上。那是北大荒壮观的景色。场院上,金色的麦粒又摊开了,一片金光。三

级跳板又高高竖起来,粮囤的高度在一圈圈增高。一个个扛着麻袋入囤的年轻人又

走在颤悠悠的跳板上。夜晚,欢乐的人群散去。从窗口望去,场院静悄悄的,跳板

和粮囤像沉睡中的巨人。弯月初升,宛若一柄硕大无比的镰刀,在迎接着翻滚的麦

浪……

这一切,都使叶彩屏触景伤情,结婚的宴席散去,小茅草屋安静了下来,叶彩

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吴天亮扶着她的肩头,轻轻地对她说:“我知道,你还有些想他……”

叶彩屏一下子呜呜哭出声:“不!我是想我对不起你!”

“快别瞎说了!谁对不起谁呀他对不起你,你对不起我,谁又对得起我们呀

……”

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她有这么一个好丈夫,她感到骄傲。仿佛她走了漫长

的路程,而且又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在这里,

而且是专门等着她一样,一直等了她整整六年!

如今,叶彩屏又紧紧依偎在吴天亮的怀中。

“要不,我就甭考了。孩子小,而且,即使考上了,又不带工资,咱们的日子

也难过……”

吴天亮一把扶正她的肩头,眼睛亮亮的,说道:“干吗不考要考!孩子小,

还有他爹嘛!钱紧,我去挣!”

叶彩屏笑了:“考!”

“考!”

“你说我行”

“行!”

“我的功课还补得起来”

“怎么补不起来你在北大荒当了十年卫生员和农场医院的大夫,这就是你的

本钱!”

她考了。考试的头一天,吴天亮抱着孩子,一直把她送到考场外的大门口,

她真地考上了。四年大学的紧张生活,天亮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钱也紧紧巴

巴的,那日子可真不好过。他竟然能够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酒给戒了。烟一时戒

不了,就卷起了从北大荒带来的关东烟来了。四年过去,她大学毕业了,孩子上小

学一年级了。头一个月从医院里领来五十六元的工资,她没有回家,先跑到商店,

先买下两瓶“华灯大曲”,但是,她又把酒换成两瓶瓷瓶,系着红绸子的“燕岭春”。

四年了,破戒了,她给丈夫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不管别人眼中怎么看,她是一个大学生,丈夫还只是房管所的一个水暖工,似

乎不大般配。可是,在彩屏的眼中,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话对于她就是圣

旨,在他们的家庭中,绝不会像有的家庭,男性雌化,丈夫统统成了“妻管炎”。

不!丈夫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她坚强的支柱,是她的一棵大树,把匝地绿荫给予

了她。她只是依偎在他枝头的一只小鸟,无论飞得多远,多高,另一头是由丈夫抻

着线。

今天,在抢救大出血的胡琳的时候,她已经认出了她,知道了她就是林昕的妻

子。而且,知道林昕正坐在产房外等候着。当然,在这最初的瞬间,她的心里翻卷

着往昔的波浪,但是,这只是很短的时间,昙花一现,便过去了。抢救病人,是不

容许大夫有丝毫偏差、走神的。用不着丈夫走进来,慷慨激昂地提醒她那是两条生

命,那样大喊大叫。她不是孩子,也不是在北大荒时的年轻人,今年,她也已经三

十四岁。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的。这是一个医生的职责。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拿

生命去报复以往,拿一个医生的良知去填充过去的创伤。不过,说实在的,她的手

还是颤抖了。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手仍然在微微地抖动,以致旁边的大夫看了

出来,便说道:“叶大夫,不舒服吗我来吧!”她摇摇头,坚持自己来。大夫怕

出现万一,一边叫护士找产妇家属签字,一边紧紧跟在她的身旁。

现在,当叶彩屏见到了十一年没有相见的林昕,她的心反而倒更为平静了。过

去的一切永远不会过去,淡忘得无影无踪。但过去的事情毕竟是过去了,那是翻过

一页的书。重新翻翻它,也许是有意义的,也是有趣的。那必须要等有了闲暇时间。

现在不行,叶彩屏全身心地投进她的抢救工作中了……

那扇产房的白门,静静的,却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揪林昕的心。

为什么妻子要在这时候难产、大出血为什么要偏偏在这里碰上吴天亮又为

什么抢救妻子的大夫不是别人,而是叶彩屏神秘的、无所不在的命运之神呵!究

竟世界上有没有命运在冥冥世界中,暗暗主宰人的生活进程,在关键时刻,审问

着你的灵魂

林昕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心里的滋味一点儿也不比妻子大出血好受。他

在一遍遍问着自己的心,他找不到答案。

自从和胡琳结婚,先忙着奔房子,房子到手了,又忙着买家具,甚至为买几个

窗子的窗帘,他和胡琳几乎跑遍了整个北京城。然后,他和胡琳又开始忙着整理他

以往发表过的诗,筛选、淘汰,精选出几十首,准备编一个集子,他又要去跑出版

社,妻子又要在家里设宴招待,最后又得把老头子动员出来,请已经退居二线的老

丈人说几句话,找一个也已经退居二线的老诗人写个序言,一切花好月圆了,他还

要陪着妻子去医院看病,希望能有个孩子。在这期间,又赶上电视台有陪同中央领

导出国的任务,名额有限,为了争取出国的名额,又需要时间和精力……

十年,毕业后十年,时间不短,可他总是这样紧张。时间不长,他又的确干了

不少事情。在同辈、同龄、同批工农兵学员的大学生中间,他是佼佼者。实践锻炼

了他的能力。虽然,有时他也感到累,但更多的时候,他感到不容易。生活,对于

他来说,混到这份上,真是不容易啊……

他怎么就忘了吴天亮和叶彩屏,甚至连他们的消息都没有打听过一下呢在他

通讯录的小本本里,从来不曾有过他们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如果不是今天,难道他

们就这样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吗

可是,今天,恰恰是他们,在帮助他和妻子。林昕望望身旁的吴天亮,很有些

歉意,“天亮,你快忙你的去吧,真是过意不去!”

吴天亮说:“你一人在这儿,万一有个事就不灵了。这里,我人熟地方熟。到

时候管用。那边的活,我和那帮哥们儿讲好了,没关系!照样划我出工,奖金也不

少拿,你放心吧!”

“你家里还有孩子,快回家看看吧!已经够意思了!”

“我们的孩子都大了,家里又有爷爷、奶奶,我每天都轻松得很哩,没关系的!

等等吧!”

还说什么呢林昕觉得吴天亮越是越这样做,越像是抡起鞭子,在抽打着他的

心。

“人都有难处,这时候,多个人在身旁要好些!”反过头来,吴天亮看出了林

昕是不好意思,倒安慰起他来了。“我反正回家也是没事,老婆子在这里加班,一

个人更闷得慌,不如我陪你,添个蛤蟆四两力……”

他们正说着话,那扇白门“砰”地开了,小护士跑了出来,招呼着林昕:“快!

要输血!”

林昕和吴天亮一起跟着护士走了进去。要输血,两个人都挽起了袖子。林昕的

血型不对,吴天亮和胡琳恰恰是同一a型。

“抽我的吧!”

针管里殷红的血液在上升。护士拿了进去。林昕不禁一把抱着吴天亮的肩头,

三十多岁的男人竟怎么也控制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吴天亮一把搂住他那瘦弱的身子,像夹麻袋一样把他夹出屋。

“哭什么呀大老爷们儿的,让人家瞅见笑话!我这棒身体,没事的!”

林昕抹抹湿湿的眼睛,又摸摸他刚刚扎过针眼的胳膊。

晚上的时候,刚刚恢复一些的胡琳又出血了,又需要输血。这一次,不仅仅是

林昕,也不仅仅是叶彩屏,就是其他大夫,也不允许吴天亮再输血了。只好用医院

里暂存的血浆了。

“你放心!我去招呼我们那帮哥们儿去!我不行,他们行!他们保证行!”吴

天亮拍拍林昕的肩膀,便跑出医院。

没过多一会儿,一群哥们儿们叫着、跑着,来了。他们和白天修暖气的劲头可

不一样了。一个个打扮得整整齐齐,有几个人还穿的西装、系着猩红的领带。

“哪儿抽血呀快点儿,麻利儿点,救人要紧!”

“这他妈的医院也真是,血浆不多弄点儿,一到急用了,就傻眼!”

夹杂着不干不净的粗话,他们挽起了胳膊。小护士皱着眉头,给他们一一验着

血型,最后找到两个a型血的人。

“他妈的!我们全白费了!”有人骂着。

医院里一片嘈杂。

“哥们儿,都回家歇着去吧!我替我们这位老朋友谢谢你们了!”

“别谢了,我们走了。”

“怎么谢呀全聚德呵,还是萃华楼呀”

他们叫着、骂着、招呼着,远去了。

“他们就是这样,比不上你们大学生文质彬彬,可都是大好人!”吴天亮对林

昕说。

“多亏你和他们!”林昕的眼睛湿漉漉的。同是年轻人,他并不了解他们。

当一切都如暴风雨逝去,医院又如以往一样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一点多

了。

胡琳终于脱离危险。但不敢再做剖腹产了,怕她的身体顶不住,只好做引产。

可是,婴儿在母体内时间过长,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时候,却又窒息,又开始抢救婴

儿。大罐氧气瓶,咣咣啷啷推进去……

当孩子终于哇哇啼哭的时候,林昕也哭了起来。这生命的呼唤,整整等待了十

年呀!

叶彩屏走出来告诉他:“是个女该,五斤七两!”

他看见叶彩屏和她身旁的大夫、护士,一个个忙得都是大汗淋漓。

这时候,吴天亮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挺粗、挺响的鼾声,伴随着婴儿的

啼哭,也伴随着大夫和护土的笑声。

“快起来吧!跑这儿来给我们奏乐来了!”叶彩屏推醒他。

吴天亮揉揉惺松的睡眼,望着大家,问道:

“怎么样,母子平安”

大家在笑。

“我早猜到了嘛!刚才还做了一个梦呢!”

他站起来,伸伸腰。大家笑得更响了。

“你快你爱人吧!”

叶彩屏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对林昕说,这话语使林听感到那么亲近,能唤回以

往许多温情的回忆。他很想对她说几句。可是,说什么呢感谢这一整天,他自

己的灵魂受到了洗礼,或者说受到了震撼。命运,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它真的

能把人的一生浓缩在某一时刻,让人的灵魂迸发出光点来!过去的一切,呵,那十

几年前的一切,又都活蹦乱跳地呈现在了面前。十六年了!一个人能够有几个十六

年有时候,偶尔想想十七年的一切,显得那么遥远。而且又都发生在北大荒,便

越发显得遥远,仿佛远在天边。可是,今天,这一切却又都显得格外近,仿佛就发

生在昨天,发生在眼前!

生活中,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奖赏,还是惩罚;不管是升迁,还是

浮沉……都不可大意,都不要忘其自然,忘乎所以,忘却以往。因为不知什么时候,

被你轻易抛掷在天外的什么东西,也许就会突然又落在你的眼前,抽你的嘴巴,撕

你的心肺,让你难堪得无地自容。这正如俗话所讲的: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人

呵,千万别只管眼前,而忽略掉以前,哪怕有些事情是已经发生在很远、很远的以

前,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犹如在天边……

叶彩屏对林昕讲完,又嘱咐了一些照料胡琳的事情,就挽着吴天亮的胳膊,朝

医院门口走去。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了。临出门口时,吴天亮还回过头,冲林昕

大声招呼着:“有空儿到我家聊聊呵!”

林昕不知该对他们讲什么话。有时候,宽恕比责备,比痛骂还要令人难受。他

只是向他们挥着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要留着给自己的女儿讲了。那是她刚刚

落生的第一天。女儿多么幸运。她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样的事!而他呢却是在整

整十六年之后。

当林昕向自己的妻子和新降临这个世界的小女儿走去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妻

子和女儿的命,都是吴天亮和叶彩屏抢救过来的,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孩子的名字,

应该请他们起。让他和妻子,也让女儿永远记住。于是,他立刻向医院外追去。

他追出大门,却已经找不到叶彩屏和吴天亮了。浓重的夜色向他扑来,漫天星

星向他眨眼,即使那天边最远、最小的一颗星星,也分外明亮。每一颗星星都是一

个小生命……

写毕于北京

<div>

笔趣阁小说【www.xsbao.cc】第一时间更新《肖复兴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