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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www.xsbao.cc】第一时间更新《肖复兴文集》最新章节。

们议论着,目光中透着对柳家时来运转的祝福心情,和羡慕的神采。

羡慕也好,祝福也好,那扇早已倒塌的影壁,鬼使神差的又突然走回柳家大院,

走进街坊四邻的心里。当初,推倒影壁,挖那个大坑时,人们希望挖到那宝贝,甚

至希望挖到比一箱珠宝更多的宝贝,希望柳家是个大的、头号的资本家……可是,

什么也没挖出来。眼下,柳家真的挖出来了,虽不是一箱金银珠宝,却是整整一百

只金戒指呀!这真是你想它它不来:你不想它它倒来了!人们的心里又隐隐滋生出

一丝丝妒忌,甚至不平。怎么好事净轮到柳家头上呢这时候,人们倒不希望柳家

是个什么大的、头号的资本家,而只不过是个破落的资本家而已。那一百只金戒指

不过偶然发现的。或许,并不是他们柳家的呢!

这年头可真怪了事!柳家这是怎么了那戒指是金的不是金还说不定呢!……

街坊们的话开始变了调,人们的心仿佛是一枚古币,正反两个面有着不同的图案和

花纹。第二天,本来有几家人想请一天,半天的假,帮助柳家盖小房,干干零活,

大小是份心意,第二天,柳家也不动工。几位街坊更是早早上班,不问也不提盖小

房这件事了。仿佛挖出来一百只金戒指,便等于挖出来一百间宽敞的房子一般!

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很难出现这样一次奇迹。它不亚于一次小小的地震。

最热闹的还要属柳家自家。一连两天,小房也不再动工盖了。嘉铭本来打算只

请一天假,这一回连请了两天假,天天都在母亲家。嘉萍已经买好火车票,准备到

桂林出差的。她还从来没去过桂林,早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本来,过趟美差轮不

到她头上,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手的。全家人都为她高兴。一听说弟弟

嘉宏这里挖出了宝,她退了票,跑了过来,问长问短。

开始,柳嘉宏还挺高兴,见哥哥、姐姐来,一家子热热闹闹,挺痛快的。几天

过后。他烦了。他越来越看出来,姐姐、哥哥为的是那一百只戒指跑得腿脚勤快了。

他索性跑出家门,找到对象郑琳。

郑琳早听说这件事,并不像柳嘉宏那么高兴。她劝嘉宏:“别为了戒指,惹得

和哥哥、姐姐关系不和!”嘉宏不讲话。

郑琳又说:“没有戒指,我们就不能活怎么着!看你那儿挖出宝来了,简直像

挖出病来了,整天一脸的不高兴!”

这是什么话!活怎么都能活!但活的法子,活的滋味不一样!在东北插队时,

冬天睡觉被头上结一层霜,夏天收麦子,田里的泥能陷进大腿跟。也活过来了!父

亲那年上吊自杀,红卫兵抄家紧跟着来了,母亲连吓带怕病倒在床,也活过来了。

那是怎么个活法儿那活得不窝囊吗落实政策了,别的资本家退赔了不少东西,

有的家一下子银进金出的阔气起来了,我们柳家呢赔得可怜,只有二十五个袁大

头,一块给了一元人民币,还有什么呢原来,柳家不过是破落的资本家,到父亲

这一辈已经坐吃山空了。人家当初挨了斗,现在落实政策,发了起来,我们呢…

嘉宏还是不讲话,心里却老大不满意郑琳的劝告。郑琳见他闷闷不乐,又说:

“我看还是抓紧把小房盖上算了!你不着急结婚了这话说得像开玩笑,人家郑琳

本想是调节一下气氛,他倒不高兴了起来:就你着急!这话噎人家郑琳的肺管

子。给你一个抹蜜的手指,你不舔舔,却咬一口!”

这一晚,两个人不欢而散。

嘉宏早想好了,这一百只金戒指,他不想独吞,也不想同郑琳一样看得那样淡。

眼下正要盖房子结婚,手头上需要钱。房子盖得小些,憋屈些,婚事说什么得办得

风光些。决不能像院里几家街坊结婚,在大门口搭起帐篷,里面放上锅灶,请位大

师傅,就在里面叮叮噹噹掂起大勺。自己家地盘不够用,还得请街坊四邻让出几间

房,借来圆桌和盘碟碗筷,摆上那么寒酸的几桌。纯粹是穷乐呵,嘉宏想好拉上全

家,拉上亲朋好友,连街坊也算上,起码也得上一趟离家稍稍近一些的老正兴饭庄。

同时,嘉宏也想好了,有戒指垫底,夏普四喇叭立体声录音机得买。冰箱日本

货不好买,万宝双开门的得买。彩电说什么也得买进口货,哪怕多花钱呢!这些年,

穷得够可以的了,得翻翻身了!一辈子结婚一次,不风光风光更待何时

此外,他还想好了,再花上一笔钱,带郑琳去外地旅游一圈。他还是十分满意

郑琳的。人家越不伸手要这要那,自己越得对不起起人家。这些年,她和自己一样,

插队返城待业,也够苦的了。也该乐呵乐呵了!旅游!东北那鬼地方是不

去了!到南方去!姐姐嘉萍不是准备去桂林吗就他妈的先去趟桂林,然后由桂林

奔广州!……

正在嘉宏想入非非时,哥哥嘉铭和姐姐嘉萍也和他一样,在琢磨着如何花费这

意外飞来的一百只金戒指。

嘉铭和嘉萍同时想到一处,那就是首先要一台彩电。这是两家多年的愿望。看

着穷人家都把黑白的换成彩电,他们早就动过心思,无奈算一算手里的存项,都舍

不得花上这么个大数。现在,有了戒指,一个戒指就算能卖上三百元钱,五六个戒

指怎么也够买上一台十六英寸或十八英寸的彩电了。

嘉铭和嘉萍想法略微不同的是,嘉铭想用戒指立马换点现钱,先把家中的家具

换一换,尤其是那两张床,人家旁人不说,就说小舅子家也早换成席梦思了。嘉萍

除了想换个彩电,她暂时不想别的。要说床,她家的两层铺更该换了。她想先凑乎

用吧。金银首饰,已经有半年多各个商店都无货了,这不明摆着还要涨价吗有金

戒指先等着,过上些年,比存钱还值,还让人心里踏实。到那时,一个戒指也许能

顶现在一个半甚至两个金戒指呢!嘉萍不着急花钱。有东西存放着,想什么时候花

不行干吗要存不住隔夜的屁呢

一百只金戒指,使兄弟三人的心像风车般旋转开来,止也止不住。那吹动风车

的风越来越猛,似乎是金风,一闪一闪晃人的眼睛。

兄弟三人谁也没有想到,在戒指挖出后的第三天的傍晚,柳家大哥柳嘉华突然

不请而至,来到柳家。

谁也不知道,柳嘉华是从哪儿知道挖出戒指这消息的,谁也不知道,柳嘉华这

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自从那年同父母断绝了关系,便同柳家任何人没有了来往。他

的出现,让大家感到震惊。尤其是柳老太太,顿时心跳加速,虽说她不是柳嘉华的

亲生母亲,但毕竟将他从小带大。一下子,他恩断情绝她实在受不住。

但这一次,柳嘉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刺激比断绝关系的刺激,似乎来

得还要强烈。

“妈!”柳嘉华把提来的一堆点心、罐头,放在柳老太太面前,怯生生叫了一

声。

柳老太太没应声。嘉宏、嘉萍和嘉铭三人白了他一眼,谁也没讲话。妈!这个

词儿从他嘴里出来,显得那么陌生,那么别扭。谁是你妈你还有脸叫妈!大家没

说话,心里却都在这样骂。

“我早就想看看您老人家来了……”柳嘉华又说。

屋里的气氛很尴尬。还是没有人讲话。

不过,这话,柳嘉华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早就想来这个家看看。那年,他同这

个家断绝了关系,得到全家的支持。那时,虽说嘉华和嘉宏才刚刚上中学,毕竟尝

到出身带给他们的好处与坏处。可是,谁想到日子过得很快,行情翻得也快。落实

政策了,挨抄的各家都是退赔了钱物。妻子开始埋怨他:“你呀!那时候充什么革

命!这回可倒好,退赔的东西没你的份了吧”这话刺他的心,他想回家看看。当

年,父亲死时,他都没回家,现在回去怎么还有脸呢他好苦,自己骂自己,觉

得对不起柳家,尤其是对不起死去的父亲!

后来,他听说了柳家的退赔,不过是区区二十五块银元,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亏了你没还有老脸回去!要不挨人家数落多不值得!”妻子这样说。以前的事做

错了就错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没有个自尊心

要说他仅仅是为了退赔而想重回柳家,这也冤枉了他。自尊心,他讲得对,谁

没有个自尊心呢日后,他也内疚过,也想回家看看,不管怎么说,同这个家有过

几十年的感情,同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有过感情,一点儿不想也是假的。

但自尊心像硬硬的壳,包住了他,使他难以再如鸡雏一样啄破蛋壳跑出来。这不是

自我解脱的遁词,是实情。可是,这时候,讲这番话,谁听呢难道你不是为了这

一百只金戒指而来的吗只要人家问上这么一句,柳嘉华就回答不上来了。

听到柳家挖出了金戒指,首先让柳嘉华感到的并不是激动,而是回忆,回忆起

那年他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事情。他感到惭愧,但是,妻子说他:“你犯不着这样!

那年月,怪谁再说了,柳家给过你什么好处你是老大,工作早,一直贴补这个

家。现在,挖出的东西是柳家祖上的,当然有你的份!你回去要是名正言顺的!”

妻子的话也有道理。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好事从来没轮到自己头上,好不容易

轮上一回,就那么心甘情愿错过它吗

两个孩子长大了,看不起父母这种举动,说道:“我看你趁早别去要。想想当

初,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呀!”

妻子没容他发话,立刻数落孩子:“你们懂个屁!等以后要结婚,冲我和你爸

要钱了,我们上哪儿要去”

孩子反驳:“我们干吗非和你们要钱”

这一下,吵起来了,他还得从中劝架。戒指一个还没要到手呢,自家先乱成一

锅粥。望着妻子和孩子争吵得两败俱伤的样子,他真想什么也不要了,平平安安过

日子得了!

可是,斗争几天,最后,柳嘉华还是来了。他到底还是禁不住那一百只金戒指

的诱惑。而全家过日子,也确确实实缺少的钱用。尽管孩子怎么骂母亲俗气,以后

他们要结婚了,拿不出钱来干着急,比俗气还要命!钱!钱!以前,有人咒骂过它;

后来,又有人替它翻案;现在,人们对它又恨又爱又离不开它。有什么办法呢谁

让我们这么穷呢这么些年没翻过身来,干了快一辈子工作,还不如卖牛仔裤的个

体户挣得多呢!我只有拉下老脸来了!还不是千里扛猪草为喂的是你们吗

爹妈一辈子为儿孙当马牛呀!……

柳嘉华来到柳家,见到了近二十年未见面的三个弟弟、妹妹,说实话,心里也

并不怎么好受。但为这次重返家门,他不后悔。此刻,满屋的人,他的心情最复杂。

又见到这自童年起他就熟悉的一切,也见到近二十年来他未曾见过的一切,如果没

有那一百只戒指,他该怎样对大家诉说大家又该会如何待他呢可恶的戒指呀!

这一刻,柳嘉华真想骂它们!同时,他也骂自己:难道我不就是为了它而来的吗

我并不是为了忏悔,也不是为了重叙家人之情而来的呀!

不过,此刻,在全家人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说出来和妻子早已经商量好的话,

说出是为了分这一百只戒指的意思,他实在难以启齿。他鼓足几次勇气,话到唇边

又咽了回去。

下次再说吧!头一次,别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伤了和气。柳嘉华起身告辞了:

“妈!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应该。今儿天不早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嘉铭、

嘉萍、嘉宏,以后咱们常走动走动,欢迎你们上我们家去玩,你们的两个大侄子都

长大呢……”

没有一个人说话。柳嘉毕尴尬地离开了屋。

“呸!还有脸来!”嘉铭吐了一口唾沫。

“还不是惦记着戒指了!”嘉萍说。

嘉宏二话没说,抱起嘉华带来的一堆东西奔门而出,冲着嘉华的背影喊了一声:

“嘿”

嘉华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嘉宏“啪”的一下把那堆东西都摔了过来。

“砰”,那罐头瓶四下开了花。街坊们都贴在自家玻璃窗前看热闹。

嘉铭和嘉萍也跑了出来。似乎刚才没讲话,当着嘉华的面骂上几句没解气,这

会儿话都涌了出来。

嘉铭先说:“我们柳家没你这么一号人!”

嘉萍紧跟着话茬:“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奔着这金戒

指来!”

如果不是嘉萍最后一句话,嘉华也许也就自认该挨骂,什么话也不说回去了。

嘉萍这句话咄咄逼人,拱起他的火,也正说出了他刚才在屋里憋了半天想说而没有

说出的话。当着街坊这么多人,嘉萍这么大的嗓门,让嘉华的自尊心没处放。他一

步步走了过来,走到嘉萍面前,吓得嘉萍以为他要动手打架。

“嘉萍,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我就实话对你讲了。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为金

戒指而来的,癞蛤蟆也好,不癞蛤蟆也好,那都不是你说的事!”

几个爱看热闹的街坊,已经不满足贴在玻璃窗前看热闹了。他们走出屋门,站

在院子四周。

柳老太太也走出屋。怕她们弟兄几个人打起来,连忙招呼:

“都回屋去!有话屋里说!都这么大的人了,不怕人家笑话!”

谁也没回屋。

嘉萍受了嘉华一通抢白,心里憋的火一股脑倒出来:“你还有脸来要金戒指!

我看你是忘性比记性还大!我提醒提醒你,你忘了你当年和这个家断绝关系了吗”

街坊们中有人心中暗暗叫好了。这叫文化大革命中的“揭老底战斗队”,瞧吧!

好戏开场啦!

嘉华居然沉得住气。这样的问话,他早有思想准备:“你说得对!那时候,是

我的错……”

嘉铭打断了他的话:“是你的错就完了!你就可以伸开巴掌要分东西来了!…

…”

嘉华也打断了嘉铭的话:“柳家的财产,当然有我的份……”

柳太太走到他们中间:“你们谁也不听话怎么着愿意让人家看洋相怎么着”

嘉宏拨拉开老太太,冲嘉华喊道:“有没有你的份,你也别在这儿吼!咱们上

法院说去!”

嘉华也拉开老太太,冲嘉宏喊道:“用不着去!我告诉你,我早去过法律顾问

处,再怎么脱离关系也脱离不了血缘关系,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有财产的继承权。

再说了,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我是错了,可错处又不完全在我……”

这一番话说得柳家几个人目瞪口呆,柳嘉华却拂袖而去,把他们留在院子里。

若不是嘉萍搀扶着,柳老太太差点儿晕倒在地。

嘉萍还真不服这口气。回到家越想越觉得窝囊。

当面锣,对面鼓,怎么当时没想起词来,好好数落嘉华几句呢噢,当初你革

命去了,把这家一甩就走人了,连爹去世时都没回来看一眼,如今,见钱眼开,又

回心转意认这个家了。世上的人心都喂了狗不成说什么也得跟他打这个官司。躺

在床上睡觉,她同丈夫商量这事,丈夫支持她:“当然打这官司!这种人不能便宜

了他!”几个孩子躺在上下两层铺上也没睡着,嘀嘀咕咕在议论这件事情。从心里

讲,家里的日子过得够清苦的了,能分上些戒指自然是好事。但为了这事闹得全家

天翻地覆,还要打官司,真太丢人了。他们不敢大声讲,只是小声嘀咕,谁知,再

小声儿也让妈妈听见了,嘉萍气得“啪”的一下拧亮灯,冲着孩子骂道:

“你们清高!你们比妈觉悟高!……”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她感到

特别委屈。

第二天,她找到嘉铭、嘉宏两人一商量,兄弟俩都支持她去告嘉华,她真的去

了法院,要求对嘉华进行起诉。法院里的人挺和气,也挺认真把她的话听完,轻轻

笑了:“你这案子,我们不能受理。”她奇怪了,问:“怎么”谁知,人家的回

答竟和嘉华的理由差不多。而且,当初嘉华宣布脱离家庭关系只是口头声明,转了

个户口粮油关系而已,并没有法律手续,根本没有法律生效的意义。

“这都是文化大革命闹的。一天到晚这类事不少,若是都受理这种案子,我们

法院就甭干别的了,你们毕竟是一家嘛,回去好好商量,化干戈为玉帛……”法院

的同志最后这样劝说。

文化大革命成了只筐,逮什么都往里装了。他嘉华一点责任不承担就算这么了

事吗好事来了,他又先伸出了蜗牛的头了。嘉萍从法院出来,一阵阵觉得背气。

老天爷还长眼不长眼了,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歹人吗

回到家,嘉萍闷闷不乐。丈夫问清怎么回事,劝她,并且给她出了个主意:

“光自己跟自己生气有什么用我看先下手为强,甭管嘉华那一套,先找来嘉铭、

嘉宏,商量商量那一百只戒指怎么分算了。他嘉华再找你们打官司来,法院也没那

份闲工夫操这份心!”

嘉萍觉得在理,立刻同丈夫两人骑车出屋,分兵两路,到处采购东西。现在,

只要舍得花钱,任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手:活鲤鱼、鲜虾仁,一元五一斤的西红柿,

二元三一斤的嫩扁豆,鲜蘑菇、鲜笋……真是琳琅满目。第二天,煎炒烹炸大半天,

色香味俱佳,弄了一大桌子,又买了大半箱啤酒和汽水。甭说,还真够丰富多彩的。

嘉萍找到嘉铭、嘉宏一说,哥俩也乐意来,都希望把这一百只戒指的事了了。

省得夜长梦多,今天蹦出来一个嘉华,明儿再蹦出来个别的什么意外来!

嘉萍又去请母亲。这样的事,老太太得在场!拍板定案一说话,谁也就不会再

说什么了,省得节外生枝,弟兄几个谁也压不住茬儿!母亲说什么不愿意来,年纪

大了,腿脚不利索,又有一身的病,还得换几次公共汽车,为了这么一顿饭,实在

犯不着。“妈!您就来吧!为了妈妈庆祝庆祝咱们柳家时来运转,我给你雇一辆出

租小汽车去!”难得女儿一片孝心,母亲也只好去赴了宴。

柳家难得有这样热热闹闹的聚会。觥筹交错之间,洋溢着兄妹、姐弟、兄弟之

间浓郁的情意。老母亲也是高兴不迭。就是丈夫在世的时候,全家也从来没有过这

样团圆、热烈的气氛呀!人老了,过日子图什么不就图个人丁兴旺,越过越红火

柳嘉宏在东北插队时练就一手木工好手艺,也学会了喝酒的坏毛病,见酒就没

命地灌,十次喝酒有八次准醉。这一次,兄弟三个人属他喝得多,已经是八成醉了,

还在同嘉铭叫阵呢!

嘉萍拦住了他的杯:“嘉宏,先别喝了,嘉铭你也少喝点儿!咱们说点儿正经

的事吧!”

二姐这么一说,大家都不讲话了,都知道这“正经事”指的是什么。刚才热烈

的劲儿一下子像被风吹散,屋里显得格外静。

只有柳嘉宏不知是喝多了,没明白过来这“正经事”的含义,还是明知故问:

“二姐,你说什么正经事说吧!”

二姐应道:“好!那我就说。自从嘉宏挖出了戒指,大家都有这么个想法,只

是都不好张口。反正咱们都是亲姐妹,亲兄弟,一家子不说两样话。爸去世后,家

被抄后,家底没多少,妈的日子过得挺清苦,咱们哥几个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大家工资又都不高。而且,工资像眉毛不见长,物价倒像胡子一个劲儿地长……现

在,正好挖出了这一百个戒指,我看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怎么个分法……”

显然,二姐这一番话是深思熟虑过的。母亲心头一沉。她早就料到这一步的,

没想到在饭桌上,还没撤席呢,就提出来了。

柳嘉宏听完二姐讲完,砰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这酒

喝到这份上,才喝出点儿味儿来!”

嘉萍忙走上前劝说道:“嘉宏,别埋怨我说出这样的话。你没看那天嘉华已经

后上门来了吗咱们不说,他也要说,对咱们不更没利吗”

嘉宏不讲话了。“咕咚”,仰脖灌进一大杯酒,问:“怎么个分法”

嘉铭先发话:“我看就均分吧!一样柳家的哥们儿,薄厚都一样,这么多年,

大家为这个家都操了不少的心。当初,大家为这个家也都揪了不少的心!”

嘉萍立刻接着说:“大家操的心可是不一样。当初,爸死后,嘉宏去插队,家

里甩下妈孤零零一个人,谁管来着谁伺候来着,怎么分法,得见良心,不能来平

均主义。”

这话是显而易见的,嘉萍是想多分些。她讲的这话无一不是对的。要说这个家,

她操的心最大、最多。当初,嘉宏插队时,干农活需要雨靴、毛围巾,都是嘉萍省

下钱替他买好、寄去的。虽说那毛围巾是粗线织的,那雨靴是从天桥旧货摊买的便

宜货,毕竟也得花钱呀!妈病倒在床,是她一宿一宿守着,一口药一口药喂着……

这些事,不用说,大家也都记得。

一直没有讲话的母亲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我呢我呢”

嘉铭忙站起来说:“均分自然就有您一份,您、我、嘉萍、嘉宏,一共四个人,

正好一人二十五个戒指……”

母亲不说话,却暗暗擦眼角。

柳嘉宏却一拍桌子,叫道:“什么话!你们算得倒精吆!那戒指是我挖出来的

……”

嘉铭忙把他按下坐在椅子上:“嘉宏,你冷静点儿……”

嘉宏腾的一下又弹起,一把把嘉铭推开:“我不冷静!”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嘉萍在家吗”

大家正喝在兴头上,又争在兴头,谁也没有料到来人是谁。待嘉萍应了一声:

“在!”刚要起身迎接时,人已经走进屋。大家都愣住了:原来是大哥嘉华。

嘉华真是长着千里眼、顺风耳。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竟追到这里来了。他

提着两瓶上好的瓷瓶杏花村的汾酒,“啪”地往桌一放,说道:“我也来凑凑热闹,

一是庆祝庆祝全家团圆,二是也向妈,向你们大家赔个罪……”

“啪”!像那天把嘉华送来的罐头瓶摔碎在地上一样,嘉宏顺手一挥,将那两

瓶刚刚放稳的汾酒扔到地上。“砰”碎了一地,溅了一身,浓浓的酒香味儿弥

漫一屋。

嘉华大概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手,赔着笑脸走到嘉宏跟前说:

“嘉宏现在恼我,你们现在恨我,妈现在骂我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当初有那举

动呢不过,嘉宏,你别忘了大哥对你的情义呀!小时候,你非要去学游泳,又非

去划船,还不是……”

母亲又在擦眼角。嘉华的话让她想起以往。小时候,他们都有小时候,那时候,

他们都是那样可爱。那时候,都是自己一手把他们拉扯大!四个孩子,老大嘉华最

懂事,也最知道疼弟弟、妹妹。那时候,走在大街上,街坊四邻谁不夸他们谁不

夸柳家老两口

嘉宏不听这一套,打断嘉华的话:“小时候的事我早忘了!你少来这一套!你

也少往我跟前靠!”说着,一推嘉华。没想到他用的劲很大,嘉华没留神倒退趔趄

几步,后面恰恰堆放着喝完的和没喝完的啤酒瓶、汽水瓶,叮叮咣咣,撞翻了一地,

酒水弄湿一裤腿。嘉华也急了,劈口冲嘉宏喊了起来,没有刚才的温文尔雅:

“你怎么这么不懂情理”

嘉宏实在是喝多了,借着酒劲把桌子一掀,碟子、盘子砰砰摔碎在地上好几个。

大家都愣住了。

“我不懂情理我是不懂!我就懂得怕倒霉了,赶紧划清界线,像王八一样往

后缩头了!见戒指来了,又赶紧把王八头探出来了……”

他这么一边说,一边推着嘉华,一直把嘉华推到墙角。嘉铭和嘉萍看着心里解

气,又觉得有些过分,只是谁也不讲话。还是柳老太太发话:“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诚心想气死我怎么着”

嘉宏嘴里还在砸姜磨蒜:“我不懂!我就懂戒指是他妈的金的,是我挖出来的!

我要是不盖小房,你们连个戒指毛也见不着……”

柳家多年难得一次的聚会,不欢而散。

柳老太太回家的路上,换乘公共汽车时没小心,从门口跌了下来,把脚脖子扭

了。回到家的第二天,老太太便一病不起。

郑琳闻讯赶来看望老太太,心里一阵心酸。她看得出来,老太太的病不轻,很

想催嘉宏把婚事办了,给老太太添点快乐。她知道老人的心惦记的不是那戒指,而

是儿子这宗大事。可是,她没好意思开口,好像就自己着急似的。

她只是对嘉宏说:“我看那戒指给哥哥、姐姐,爱怎么分怎么分得了!”

嘉宏可不干。他认死理,憋着口气,非要同哥哥、姐姐争个高低,尤其不能给

嘉华一个:“我挖出来的,凭什么他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你倒大方!”他冲郑琳

说。

郑琳气了:“你挖出来的!好!你一门心思就认戒指!没它,就活不了啦怎么

着”

“你又来这话!活怎么活你愿意活受穷,干受罪”

“你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郑琳和嘉宏头一次吵架。一气之下,郑琳走了,一连几日再也没来。

这一下,柳老太太的病越发严重起来。

由于仿佛天外飞来了这一百个金戒指,柳家大院的几户人家也在悄悄发生着变

化。虽然赶不上柳家自家吵的那么热闹。各家却都在暗下使劲。

首先是那些好事者和街道积极分子,到派出所报了案:“柳家挖到了宝贝。他

们应该交公!说不准那还是些北京城的古代文物哩!他们自己只说是戒指!你们得

调查调查去!”

紧接着,是挨着柳嘉宏地基的两厢房最靠南边的人家,突然间灵机一动:这里

离柳家挖出来金戒指的地方最近。他家能挖出来,我这里也许也有呢!于是,晚上

下班回家,招呼儿子,也像地老鼠一样挖了起来。

这一下,引起了连锁反映。柳家大院里有几户人家也相继刨开房间里地上的砖,

开始挥镐舞铲地挖了起来。其中有几家正在上学的或做工的年轻孩子们反对家长这

种做法,说什么我看你财迷心窍了!看人家下蛋你们就眼红!不过,这并没有动摇

这几户人家挖地掘宝的决心和信心。他们以长辈的语气,以过来人的经验教训着孩

子们:“你们懂个屁!柳家原先是大珠宝商,他们买下这个院,重新翻建时,埋下

一处戒指,肯定还有第二处,第三处!早就有这个传闻!……”

于是,接着挖。

柳家兄弟们看着街坊们一连几个晚上穷忙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不敢有丝

毫的大意。谁知道祖宗给他们藏着几处宝贝呢万一要是让街坊们瞎猫碰死耗子给

碰上了呢那岂不是肥水流入外人田

嘉铭听说后,先来到院子里,找到母亲,又找到嘉宏,嘱咐他们小心为妙:

“要是他们真的挖出东西来,那可都是咱们柳家的。他们占着咱们的房就够意思了,

挖出东西自己要,可没门儿!”

柳嘉宏起初并不信还能真的挖出来什么东西。那一铁盒戒指不过是纯属偶然罢

了,不过,这几天看街坊们那认真劲,现在,又看嘉铭这严肃,弄得不得不信。万

一呢事情就是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拍拍胸膛对姐姐说:“这你们尽管

放心!”他还真有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劲头。

紧接着,嘉萍也来到院里,对母亲和嘉宏说:“咱们那些戒指怎么分都好说,

都是一家人。现在,满院子叮叮噹噹这通穷挖,可得留神!”

嘉华本不想再来了。他实在觉得脸上不好看。耐不住妻子的枕头风,也实在不

忍心白白不要那金戒指。他咬咬牙,豁出去再挨骂甚至挨揍了,还是来了。他没想

到全院好几户人家在掘地三尺,着实有些犯懵。人们都是疯了怎么着我呢我是

不是也吃了迷魂药站在院子中央,他一阵阵发呆,半天没敢敲门进去。

但是,他到底还是进了屋。看到母亲病倒在床上,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

她是多么年轻!眼下竟这么苍老。他从来没有自己亲生母亲的印象,一直认为她就

是自己的生母!当一旦知道她不是的时候,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他着实恨过她。他

认为是她夺去了自己生母的性命。可是,现在望着她,他对她格外同情起来。这种

时候,他应该尽尽孝道,而不应该是再来提什么戒指的事。但一句不说,来干吗来

了呢万一……他真怕母亲万一支撑不住,那样的话,更麻烦了。好歹她还是一家

之主!她发一句话怎么也还有分量。

嘉华想如何把话说委婉些:“妈!我并不是为了要戒指的。我已经够对不住这

个家了!不过,那总是祖上留下来的,是个信物,总还有着纪念意义。我怎么还是

柳家的人呀……”

母亲已经病得没有一点气力说话了。如果不是挖出金戒指,她也许不会又想起

往事,眼下,满院掘地的声音,砰砰总在耳边响,越响声越大,仿佛像雷鸣。她不

由自主想起二十年前推倒影壁,掘地三尺的情景。那情景一直如魔鬼一样,令她恐

惧。丈夫就是由此而死的,她也同丈夫一起被推下那深坑之中……她一直不敢想,

也不愿意想。现在,却像幽灵一样,缠裹着她,蛇一般咬噬着她。她感到一种从来

未曾有过的恐惧。即便是二十年前,也没有现在这样怕过。

她像是一盏快熬尽灯油的灯,奄奄一息,孩子们同她自己都清楚,她没有多长

时间活头了。四个孩子都有些后悔,实在不该为了一百个戒指,当着老人的面争吵

起来,而且,也实在不该为了院里街坊挖地来打搅老人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毕竟是金戒指,不是儿童玩具呀!要是街坊们真有一户再挖出来比金戒指更珍贵

的宝物来,不是桩小事呀!虽说柳家四个孩子都在,说起话来有分量的还得属老太

太!这种事,一辈子只碰上一次,妈妈呀,您就多担待点儿吧,四个孩子不是不心

疼妈,只是不得已呀。他们盼望着老母亲能够熬过这一天,能够长寿!

这几天,老太太真累。听着那掘地声响,就像声声敲着她的心。这又人来人往,

走马灯一样不得清静。派出所的人已经来过几次,看过几次那一百个金戒指,和那

生了锈的铁盒。并不是什么文物,盒子上又刻着“柳”字。虽然,少不了盘问,但

觉得这是他们的私产,便还给了他们。不再说什么

柳嘉宏小心翼翼将铁盒和戒指藏进柜中,倒也无所谓。母亲却受不了这一次次

折腾。见了警察,她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这也增加了她的病情。

警察也干预了各家的掘地挖宝。把房间里的地都挖成坑坑洼洼的,像什么样子!

各家一连挖了几天没挖出什么东西,连一枚小铜锁都没见着,兴趣渐渐减退,便也

就听从了警察的话,各自偃旗息鼓收兵了。

警察一走,那些原先就反对挖的孩子们开始数落父辈:“说你们财迷心窍吧你

们不听,怎么样多让人笑话!”那些原先支持挖的人们也开始埋怨开了:“看弄

得这一屋子土!屁毛儿没挖着,传出去还不让人家指着后脊梁耻笑……”

那些一连几天用力气挖地的男子汉们发起火来:“你们都有能耐!早知尿炕就

睡筛子了……”这才都闭了嘴,躺下来呼呼睡大觉。

一连几天听惯了挖地声音的柳家老太太,突然问听不见那砰砰的声音,心里倒

越发受了刺激。她怎么也睡不安稳,夜里净做些怪吓人的恶梦。醒来之后,出了一

身虚汗。老太太的病越发加重。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柳家兄妹几个再也不提戒指的事了。即使再见到嘉华来,彼此竟也和气起来,

关心询问着母亲的病情,并且都想办法找医生或者找偏方,给母亲治病。

母亲对他们说:“你们不用费劲了!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也就是长寿!起码

比你们父亲多活了二十年,也不容易了……”

老太太很少提死去的父亲。突然想起父亲,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几个孩子都信

这个迷信说法。

“柳家就你们几兄弟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打架。嘉华的事也不能全怪

他自己……”

几个孩子听得连连点头。这一刻,他们各自的心中从来没有这么多柔情。当初

父亲的死,他们已经够对不住父亲了。今天,万一母亲不行了的话,他们更对不往

年迈的母亲了!

街坊四邻忙乎、折腾得够,除了多一身土、一屋子土,一无所获,心也渐渐平

静下来。回过头一看,柳老太太已经病成这模样,越发同情柳老太太,也越发责备

柳家这几个孩子,老太太好好的!还不都是你们折腾的同时,他们心里也感到隐

隐不安。唉!我们也跟着瞎折腾什么呀莫非真是人穷志短,财迷心窍了几家本

来就反对挖地的孩子们更来了话,开始数落家长们:“你们瞧瞧,把人家老太太折

腾病了不是一个院子住着本来好好的,这是这么一闹就事了吧”这一回,几位

家长哑口无言。他们不得不过来看看老太太,嘘长问短。嘉宏不在家的时候,他们

也常常过来帮助老太太喝个水、吃个药什么的。

这一天晚上,柳嘉宏刚刚下班回家,母亲忽然对他说:“快去把郑琳找来……”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没动。

正巧,嘉铭、嘉萍也推门进了屋,一听说母亲要找弟弟的对象,便催促弟弟:

“快去吧!别让妈着急!”

嘉宏只好硬着头皮找到郑琳。郑琳本来见他就一肚子气,一听说是柳老太太叫

她,二话没说,跟着嘉宏跑来,母亲攥住她的手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我

没什么给你!……”

“您说这个干吗为要东西,我也就不找嘉宏了!”

“好孩子!好孩子!”

母亲攥着她的手不放,反复讲着这句话。忽然,她老人家对她说:“孩子,你

跟嘉宏快结婚吧!明天就结!我不行了!别让我看不见你们结婚……”

姑娘流下了眼泪,安慰着老太太:“看您说的!多不吉利!您还能活长着呢!

我劝嘉宏先不忙别的,抓紧把房盖起来,就结婚!”

老太太不再讲话,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这一晚,哥哥、姐姐来本是同嘉宏商量,那一百只戒指,就让弟弟多拿一些,

他正结婚等钱用。其余的,他们不计较了,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别因为这事伤了和

气,让旁人笑话。可是,谁也没讲出口,都悄悄地走了。妈妈的病太重了。

第二天,老太太再也没有起来,如果不是这一百只戒指,她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柳嘉宏望着母亲的尸体,心里头一次诅咒那戒指,也诅咒自己!自己干吗一镐头下

去正巧砸在铁盒子上呢命运,这是在成全我呢还是在惩罚我

他好后悔那天在二姐家的宴席上,为什么要和大家吵架他也后悔没听从郑琳

的话,她讲得对:“没有戒指,我们也照样活……”

母亲的死,使他深深责备起自己了。他想好了,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他便把那

一百个戒指拿出来,交给哥哥、姐姐,他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母亲死了,房子

也不用盖了,自己赶快结婚算了。他没有让母亲看到自己的婚礼。那婚礼还有什么

意思呢妈妈,原谅我吧!

把母亲的尸体送到八宝山火化,大哥嘉华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来了。这是他

提出来的,妻子立刻同意:“这样好!也让大家看看我们是一家人,一切关系又恢

复了正常……”嘉华没说什么,他不大满意。母亲都死了,让大家看看又有什么用

呢不过,他没责备妻子,谁没有过自私的时候呢

嘉华望着火化炉那高大的烟囱,望着母亲的遗体化作一缕缕黄烟,从那烟囱中

飘散去,他流下了眼泪。他想起了父亲。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直到哥哥、姐

姐们拉拉他的胳膊:“快回家吧!”他才回过神来。

丧事料理完毕,嘉宏把嘉铭、嘉萍、郑琳,还有嘉华都叫到家里,打算当着大

家的面,把那戒指拿出来,交给大家,这一堆带晦气的东西,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好

运的鬼东西!

到了分戒指那天,除了郑琳没有来,大家都来了。

当他打开柜门,戒指却一只也找不到了。那个铁盒子也不翼而飞了。

肯定,是在他们忙着料理母亲后事的时候,有人把戒指偷走了。

谁呢

有人怀疑是街坊,有人怀疑就是他们柳家自家人,甚至有人怀疑是柳嘉宏那还

未过门的媳妇……谁知道!人心叵测。舌头长在人嘴里,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说

什么的都有。

柳家几个孩子惊讶过后,开始互相埋怨。早分了多好,即使少几个也行呀!现

在,一个戒指都没有了。埋怨过后,才想到应该报案。派出所的人又一次光临柳家

大院。

只有柳嘉宏呆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讲,像个哑巴。这天晚上,大家走得很晚。

柳嘉宏早早就犯困了,可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又做起梦

来,一个接一个,古怪、离奇的梦。突然,他梦见院子里那扇影壁,居然还是那么

清晰,仿佛一直就立在眼前,根本没有被推倒过一样。醒来之后,他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没有梦见刚刚丢失了的金戒指,却偏偏梦见了那扇早已推倒的没有一点儿碎

砖破瓦的影壁呢

呵!影壁……

1987年12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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